2017年7月11日 星期二

論何其芳《畫夢錄》的藝術特質

作者:魏歡‘

摘 要:在中國古典詩詞及西方現代主義詩歌的影響下,何其芳在散文集《畫夢錄》中創造了一種獨具詩性的獨語體散文,拓展了散文的藝術表現手法,促進了中國現代散文藝術化走向成熟,也實現了其提出的“為抒情散文發現一個新的園地”的目的。 
五四新文化運動勃興之後,中國散文從內容上到形式上發生了空前未有的、煥然一新的“質變”,開始走上現代化的發展道路。五四時期的散文革新同其他文學形式的變革一樣,是自覺的徹底的。劉半農在《我之文學改良觀》中最早具體論述散文變革的有關問題。他將西方文學分類中的fictions(小說)和essays並歸為一類,統稱“文學的散文”,採用的是現代最廣義的文學散文概念,把散文視為與詩歌戲曲等並列的一種文學形式,使文學散文從一般的散體文章中獨立出來了。周作人在《美文》中將“記述的”、“藝術性的”散文稱為“美文”,把散文擺到了與小說、詩歌、戲劇並列的位置,實際上也就提高了藝術性散文的文類品格
五四時期創立的新型散文有多種多樣的體裁樣式,以性質和功用區分,又主要包括議論性散文和記敘抒情散文兩大類型。可以說記敘散文一開始就是一種自覺的文學創作,許多作家都努力把記敘抒情散文寫成“美文”,評論界和讀者也普遍承認它是一種文學形式。 
何其芳同樣承認散文是一種獨立的抒情文體,而他又認為“在中國新文學的部門中,散文的生長不能說很荒蕪,很孱弱,但除去那些說理的,諷刺的,或者說偏重智慧的之外,抒情的多半是流入身邊雜事的敘述和感傷的個人遭遇的告白”。[1] 所以他要以自己的實踐來使散文成為真正的“美文”:“我願意以微薄的努力來證明每篇散文應該是一種獨立的工作,不是一段未完篇的小說,也不是一首短詩的散文”。[2] 何其芳“為抒情散文發現一個新的園地”的追求可以說是對二十年代周作人等先行者開創的“美文”傳統的一種延續和拓展。 
何其芳曾這樣表達自己的追求“我企圖以很少的文字製造一種情調:有時敘述著一個可以引起許多想像的小故事,有時是一陣伴著沉思的情感的波動……我追求著純粹的柔和,純粹的美麗”。[3]在各種文體相互滲透,而散文日益朝“敘事化”和“說理化”方向發展的30年代,何其芳的上述自覺追求具有別具一格的意義,而且他的嘗試是成功的。1936年何其芳早期散文集《畫夢錄》被授予《大公報》文藝獎金,這些充滿田園詩風格的感傷散文,在30年代的文壇獨樹一幟,風靡一時。 
思想憂鬱,生活單調的何其芳較多地偏於藝術上的琢磨,再加之他畢竟是一位詩人,他有意無意地以詩人的態度進行散文創作,他的詩人氣質為他詩性散文觀的實現提供了完全的可能。在他早期散文,特別是《畫夢錄》的創作中,他愛傾聽一些飄忽的心靈的語言,捕捉一些在刹那間閃出金光的意象,刻意追求散文詩化的想像和意境,刻意追求散文的“情趣”。劉西渭先生曾經作過這樣的評價:“何其芳先生更是一位詩人。……在氣質上,卻更其純粹,更是詩的,更其近於十九世紀初葉。也就是這種詩人的氣質,讓我們讀到他的散文,往往沉入多情的夢想,……”[4]也有學者稱何其芳把詩、小說、散文打通,用詩的手法寫散文,以散文的手法寫詩。 
《畫夢錄》散文集中《秋海棠》這一篇散文則極為明顯地體現了何其芳早期散文詩化的特點。何其芳曾經表示:“我喜歡那種錘煉,那種色彩的配合,那種鏡花水月,我喜歡讀唐人的絕句。那譬如一微笑,一揮手,縱然表達著意思,但我欣賞的卻是姿態”[5],他說的唐人絕句指的是溫庭筠、李商隱的詩詞。不難看出,《秋海棠》中,“秋海棠”、“思婦”、“石闌幹”這樣一些主要意象都是古典詩詞中的常見意象。而散文中不僅選用了“顫悸”、“柔波”、“幽輝”等華美的詞,明喻、暗喻、通感修辭技巧的運用也都顯示出唯美主義的特色。這些都是典型的“溫詞”式寫法。此外,我們更應該注意到,文中“仿佛聽得見夜是怎樣從有蛛網的簷角滑下,落在花砌間纖長的飄帶似的蘭葉上”、“ 剛才引起她淒涼之感的菊花的黃色已消隱了”、“這初秋這夜如一襲藕花色的蟬翼一樣的紗衫,飄起淡淡的哀愁”這樣一些句子用了極為繁富的修飾語,雕飾得十分華美,而長長的句式帶來的又是一種靜美的狀態。 
正如上文分析,《秋海棠》在詞、句、修辭上的獨特之處都不免讓讀者聯想到溫庭筠的《菩薩蠻》:“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渡香腮雪……”溫詞中“金”、“香腮”等詞顯得華美、富麗堂皇,而詞人又用“小山”、“雲”、“雪”這樣一些自然意象來做調和。同時又與李商隱的“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有異曲同工之妙。 
當然,《秋海棠》和溫李詞不僅僅是在技巧上存在契合之處,而且在意象上也構成了一種“互文”關係。因此,我們可以說這篇散文並非寫實,而是一種虛擬,是對古典詩詞進行再創造,亦即用現代白話以散文的形式來複製中國古典詩詞,或許又可以稱之為“改寫”。 
詩化之外,《畫夢錄》的特質還體現在內斂的“獨語”敘述方式的採用上。“獨語”最大的特點便是封閉性與自我指涉性,它並不顧及與傾聽者的交流,因而作者抒發內心感觸往往不通過直抒胸臆,而是採取一種間接的方式表達。如果從以上角度來細讀這篇散文,讀者便不難理解 “思婦”這一意象的設置了。作者為什麼要設置一個思婦的形象呢?溫庭筠的《望江南》:“梳洗罷, 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王昌齡的《閨怨》:“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都寫出了思婦在家鄉思念遊子的幽怨之情,可見“思婦”這一意象是寂寞的失意的。“思婦”在《秋海棠》中實際上是一種象徵,何其芳正是以“思婦”象徵自己內心的寂寞及失意。這也可以看作是對英國詩人艾略特所提出的“客觀對應物”理論的暗合,這樣便實現了對個人情感的客觀物件化。“客觀對應物”的採用可以說是何其芳《秋海棠》詩化的另一個佐證,當然這裡主要表現出西方現代主義詩歌理論對其創作的影響。 
由此可見,在中國古典詩詞及西方現代主義詩歌的影響下,何其芳在散文集《畫夢錄》中創造了一種獨具詩性的獨語體散文,拓展了散文的藝術表現手法,促進了中國現代散文藝術化走向成熟,也實現了其提出的“為抒情散文發現一個新的園地”的目的。

  參考文獻:
  [1][2][3]何其芳:《散文選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57年,第1版,P71P71P74.
  [4]劉西渭:《咀華集》,花城出版社,1984年,第2版,P153.
  [5]何其芳:《夢中道路》,《何其芳散文選集》(林志浩編),百花文藝出版社,2004年,第1版,P54.


  作者簡介:魏歡(1988——),江西南昌人,天津師範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中國現當代文學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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