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11日 星期五

大陸多元化時期的文化散文

在女性散文的短暫停滯之後,大陸從事人文和社會科學研究的學者也加入散文創作的行列。他們在專業的學術研究之外,也以文學創作來陶冶性情,一方面把知識分子對社會、對人生、 對歷史等公共問題的關懷融入文學,另一方面又注重表現個人 的思想情趣。此類作品的出現, 顯示了知識分子對現實生活的關注,以及他們希望能與普羅讀者交流思想的願望。他們的加入又極大地改變了女性散文過分停留於私人空間的弊端,恢復了散文與社會的緊密聯繫。由於此類作品多以歷史文化為題材,又大多出於學者之手,因而命名為「文化散文」或「學者散文」。
在多元化時期,較早加入這一行列的是張中行、金克木、季羨林等前輩學人。張中行,河北香河人30年代畢業於北京大學中文系,曾在中學、大學執教,1949年後任人民教育出版社編輯,主要從事語言文字方面的研究工作。他前半生默默無聞,到80年代,開始創作懷人憶舊的隨筆,逐漸引起文壇注意。張中行的文章不僅多談舊聞掌故,而且知識豐富,經史子集無所不包,點評人物頗有理趣,有「現代《世說新語》」之稱,其散文則被視為周作人「閒話風」散文傳統在90年代的延續。張中行的散文集有《負暄瑣話》、《負暄續話》、《負暄三話》(「負暄」是一邊曬太陽一邊閒聊的意思)以及《流年碎影》等。
金克木是30年代「現代派」詩群的成員,又是梵文研究專家和翻譯家,對印度宗教、哲學、文學和語言有深入的研究。他的散文主要是思想隨筆,涉及讀書筆記、文化漫談、甚至文獻考訂等寬泛的內容,具有相當學術深度,文風也類似論文的樸素和嚴謹,因而被認為最富有學術性。
文化散文真正引起文學市場廣泛注意,還要從余秋雨說起。余秋雨,浙江餘姚人。1966年進入上海戲劇學院文學院學習,曾任上海戲劇學院院長,主要從事藝術文化史和戲劇美學研究。90年代,余秋雨曾在上海著名的文學雜誌《收穫》以專欄發表系列散文,以遊記方式,對中國的歷史文化進行廣泛介紹和感性思考。他將現代中國人的思考與本民族的歷史文化、山川河嶽自然地融為一體,是繼楊朔之後散文創作的又一新模式。他這些散文一經發表,就贏得讀者的喜愛,很快就結集為《文化苦旅》、《文明的碎片》出版。特別是《文化苦旅》暢銷一時,又多次再版,幾乎到了人手一冊的地步,甚至於香港和台灣也有大量讀者。余秋雨的創作可說推動了 90 年代文化 散文的勃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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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閱讀下麵余秋雨〈文化苦旅〉自序。
  我在好些年以前寫過一些史論專著,記得曾有位記者在報紙上說我寫書寫得輕松瀟洒,其實完全不是如此。那是一很給自己過不去的勞累活,一提筆就感覺到年歲陡增。不管是春溫秋肅,還是大喜悅大悲憤,最后總得要閉一閉眼睛,平一平心跳,回歸于歷史的冷漠,理性的嚴峻。由此,筆下也就一派端肅板正,致使海內外不少讀者一直認為我是一個白髮老人。 
  我想,任何一個真實的文明人都會自覺不自覺地在心理上過著多年齡相重疊的生活,沒有這重疊,生命就會失去彈性,很容易風于和脆折。但是,不同的年齡經常會在心頭打架,有時還會把自己弄得挺苦惱。例如連續個月埋首于磚塊般的典籍中之后,從小就習慣于在山路上奔跑的雙腳便會默默地反抗,隨之而來,滿心滿眼滿耳都會突涌起向長天大地釋放自己的渴念。我知道,這是不同于案頭年齡的另一年齡在搗亂了。助長這搗亂的外部誘惑也很多,你看眼前就有一個現成的例子,紐約大學的著名教授Richard Schechner比我大二十多歲,卻冒險般地游歷了我國西南許多少數民族地區,回到上海仍毫無倦色,逛城隍廟時竟象頑童一樣在人群中騎車而雙手脫把、引吭高歌!那天他送給我一部奇怪的新著,是他剛滿八歲的小子合著的,父子倆以北冰洋的企鵝為話題,痴痴地編著一個又一個不著邊際的童話。我把這本書插在他那厚厚一疊名揚國際的學術著作中間,端詳良久,不能不開始嘲笑自己。 
  即便是在鑽研中國古代線裝本的時候,耳邊也會響起一批大詩人、大學者放達的腳步聲,蘇東坡曾把這放達稱之為“老夫聊少年狂”。你看他右手牽獵狗,左手托蒼鷹,一任歡快的馬蹄縱情奔馳。其實細說起來,他自稱“老夫”那年才三十七歲,因此他是同時在享受著老年、中年和少年,把日子過得顛顛倒倒又有滋有味。 
  我們這些人,為什麼稍稍做點學問就變得如此單調窘迫了呢?如果每宗學問的弘揚都要以生命的枯萎為代,那世間學問的最終目的又是為了什呢?如果輝煌的知識文明總是給人們帶來如此沉重的身心負擔,那再過千百年,人類不就要被自己創造的精神成果壓得喘不過來?如果精神和魄總是矛盾,深邃和青春總是無緣,學識和游戲總是對立,那何時才能問津人類自古至今一直苦苦企盼的自身健全? 
  我在這困惑中遲遲疑疑地站起身來,開案頭,換上一身遠行的裝束,推開了書房的門。走慣了遠路的三毛唱道:“遠方有多遠?請你告訴我!”沒有人能告訴我,我悄悄出發了。 
  當然不會去找旅行社,那揚旗排隊的旅游隊伍到不了我要去的地方。最好是單身孤旅,但眼下在我們這還難于實行:李白的輕舟、陸游的毛驢都雇不到了,我無法穿越那似現代又非現代、由擁塞懈怠白眼敲詐所連結成的層巒疊嶂。最方便的當然是參加各地永遠在輪流召開著的種種“研討會”,因為這會議的基本性質是在為少數人提供揚名會的同時為多數人提供公費旅游,可惜這旅游又都因嘈雜而無聊。好在平日各地要我去講課的邀請不少,原先總以為講課只是重早已完成的思維,能少則少,外出講課又太耗費時日,一概婉拒了,這時便想,何不利用講課來游歷呢?有了接待單位,許多惱人的麻煩事也就由別人幫著解決了,又不存在研討會旅游的煩囂。于是理出那些邀請書,打開地圖,開始研究路線。我暗笑自己將成為靠賣藝闖蕩江湖的流浪藝人。 
  就這樣,我一路講去,行行止止,走的地方實在不少。旅途中的經歷感受,無法細說,總之到了甘肅的一個旅舍里,我已覺得非寫一點文章不可了。 
  原因是,我發現自己特別想去的地方,總是古代文化和文人留下較深腳印的所在,說明我心底的山水并不完全是自然山水而是一“人文山水”。這是中國歷史文化的悠久魅力和它對我的長期熏染造成的,要擺脫也擺脫不了。每到一個地方,總有一沉重的歷史壓罩住我的全身,使我無端地感動,無端地喟歎。常常象傻瓜一樣木然佇立著,一會滿腦章句,一會滿腦空白。我站在古人一定站過的那些方位上,用先輩差不多的黑眼珠打量著很少會有變化的自然景觀,靜千百年前沒有絲毫差異的風聲鳥聲,心想,在我居留的大城市里有很多貯存古籍的圖書館,講授古文化的大學,而中國文化的真實步履卻落在這山重水、莽莽蒼蒼的大地上。大地默默無言,只要來一二個有悟性的文人一站立,它封存久遠的文化內涵也就能嘩的一聲奔瀉而出;文人本也萎靡柔弱,只要被這奔瀉所裹卷,倒也能吞吐千年。結果,就在這看似平常的仁立瞬間,人、歷史、自然渾灘地交融在一起了,于是有了寫文章的沖動。我已經料到,寫出來的會是一些無法統一風格、無法划定裁的奇怪篇什。沒有料到的是,我本為追回自身的青春活力而出游,而一落筆卻比過去寫的任何文章都顯得蒼老。 
  其實這是不奇怪的。“多情應笑我早生華”,對歷史的多情總會加重人生的負載,由歷史滄桑感引發出人生滄桑感。也許正是這個原因,我在山水歷史間跋涉的時候有了越來越多的人生回憶,這回憶叉滲入了筆墨之中。我想,連歷史本身也不會否認一切真切的人生回憶會給它增添聲色和情致,但它終究還是要以自己的漫長來比照出人生的短促,以自己的粗線條來勾勒出人生的局限。培根說歷史使人明智,也就是歷史能告訴我們種種不可能,給每個人在時空坐標中點出那讓人清醒又令人沮喪的一點。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英是以尚未悟得歷史定位為前提的,一旦悟得,英也就消了大半。待到隨著年歲漸趨穩定的人倫定位、語言定位、職業定位以及其他許多定位把人重重疊疊地包圍住,最后只得象《金色池塘》里的那對夫妻,不再企望遷徙,任蔓草堙路,這便是老。 
  我就這樣邊想邊走,走得又黑又瘦,讓唐朝的煙塵宋朝的風洗去了最后一點少年英,疲憊地伏在邊地旅舍的小桌子上涂涂抹抹,然后向路人打郵筒的所在,把剛剛寫下的那點東西寄走。走一程寄一篇,逛到國外也是如此,這便成了《收獲》上的那個專欄,以及眼下這本書。記得專欄結束時我曾十分惶恐地向讀者道歉,麻煩他們苦苦累累地陪我走了好一程不太愉快的路。 
  當然事情也有較為樂觀的一面。真正走得遠、看得多了,也會產生一些超拔的想頭,就象我們在高處看螞蟻搬家總能發現它們在擇路上的諸多可議論處。世間的種種定位畢竟都還有一些可選擇的余地,也許,正是對這可選擇性的承認否和容忍的幅度,最終決定著一個人的心理年齡,或者說大一點,決定著一文化、一歷史的生命潛能和更新可能。事實上,即便是在一近似先天的定位中,往往也能追尋到前人徘徊的身影,那我們又何必把這定位看成天生血緣呢? 
  其實,所有的故鄉原本不都是異鄉嗎?所謂故鄉不過是我們祖先漂泊旅程中落腳的最后一站。 
                     楊明:《我以為有愛》   
  我拋棄了所有的憂傷疑慮,去追逐那無家的潮水,因為那永恒的異鄉人在召喚我,他正沿著這條路走來。 
                     泰戈爾:《采果集》 
  既然是漂泊旅程,那,每一次留駐都不會否定新的出發。基于此,我的筆下也出現了一些有關文化走向的評述。 
  我無法不老,但我還有可能年輕。我不敢對我們過于龐大的文化有什祝祈,卻希望自己筆下的文字能有一苦澀后的回味,焦灼后的會心,冥思后的放松,蒼老后的年輕。 
  當然,希望也只是希望罷了,何況這實在已是一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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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篇自序中,余秋雨敘說了自己創作散文的緣起和過程。正如他所言,他所寫的地方,「總是古代文化文人留下較深腳印的所在,說明我心底的山水並不完全是自然山水而是『人文山 水』。這是中國歷史文化的悠久魅力和它對我的長期薰染造成的」。正是借助歷史回溯,由山水生發對文化興衰的感慨,使得余秋雨的遊記包容了知識分子對自身文化使命的思考,也揭示了中國文化的深厚內涵。
余秋雨散文的選材和主題都有一定模式,基本上不出如下兩類: 一是以歷史遺迹的興衰,描述中國文化的苦難命運, 如《道士塔》、《莫高窟》、《風雨天一閣》;二是借山水風物和文人遭際,探求中國文化的精義,如《蘇東坡突圍》、《西湖夢》和《白髮蘇州》等。文風飄逸瀟灑,富有感情,但直抒胸臆之時,也有誇飾矯情之嫌。文章結構也存在雷同重複的問題,加之其文章中所涉及的文史知識也常有錯誤,因而遭到其他學者詬病。不過,余秋雨的散文仍然廣受普通讀者的歡迎。

2019年1月9日 星期三

大陸多元化時期女性生活抒情散文

在地域鄉土和生命體驗的題材之外,在多元化時期還有一類重要的散文類型―「女性散文」。女性散文主要是一些由女性散文家所寫,作品以表現女性生活、女性經歷,以及女性的性別意識為主要內容。這些作品善於從日常生活中挖掘詩意,並對自我情緒有敏銳的觀察和細膩的表達,從而營造一種抒情的調子。比較突出的散文作家有葉夢、唐敏、斯妤、王琦英、素素等。
葉夢初中畢業後在工廠當了多年工人,並開始業餘創作,1987年後成為專業作家。葉夢的成名作是她寫於1983年的《羞女山》。在這篇類似遊記的作品中,作者通過描繪一座形如裸女的山峰,灌注一個充滿創造力的偉大女神形象,第一次渲染了自主、自尊、自強的女性意識。在隨後的創作中,葉夢以女性身體成長的經歷為題材,創作了諸多富有性別意識的作品,如《鬼節之夜》、《月之吻》、《不要碰我》、《不能破譯的密碼》等,寫少女的初潮、初吻、初戀的情感波動;《今夜,我是你的新娘》、《生命的輝煌時刻》,寫新婚性愛生活的歡愉;《創造系列》則寫懷孕、剖腹生產、養育的神秘過程和其間的悲喜感受。葉夢的這些作品,善於以象徵的手法,把抽象的主觀感受和虛無縹緲的心態,具體化成可以描述的畫面,使她的文字,既大膽坦率,又不失含蓄優美,成為多元化時期大陸女性文學崛起的又一呼應。
請閱讀下面的唐敏《女孩子的花》,從表達手法和題材範圍,談談你對女性散文的看法。
唐敏·女孩子的花
相傳水仙花是由一對夫妻變化而來的。丈夫名叫金盞,妻子名叫百葉。因此水仙花的花朵有兩種,單瓣的叫金盞,重瓣的叫百葉。
“百葉”的花瓣有四重,兩重白色的大花瓣中夾著兩重黃色的短花瓣。看過去既單純又覆雜,像閩南善於沈默的女子,半低著頭,眼睛向下看的。悲也默默,喜也默默。
“金盞”由六片白色的花瓣組成一個盤子,上面放一只黃花瓣團成的酒盞。這花看去一目了然,確有男子幹脆簡單的熱情。特別是酒盞形的花芯,使人想到死後還不忘飲酒的男人的豪情。
要是他們在變化成花朵之前還沒有結成夫妻,百葉的花一定是純白的,金盞也不會有潔白的托盤。世間再也沒有像水仙花這樣體現夫妻互相滲透的花朵了吧?常常想象金盞喝醉了酒來親昵他的妻子百葉,把酒氣染在百葉身上,使她的花朵裏有了黃色的短花瓣。百葉生氣的時候,金盞端著酒杯,想喝而不敢,低聲下氣過來討好百葉。這樣的時候,水仙花散發出極其甜蜜的香味,是人間夫妻和諧的芬芳,彌漫在迎接新年的家庭裏。
剛剛結婚,有沒有孩子無所謂。只要有一個人出差,另一個就想方設法跟了去。爐子滅掉、大門一鎖,無論到多麼沒意思的地方也是有趣的。到了有朋友的地方就盡興地熱鬧幾天,留下愉快的記憶。沒有負擔的生活,在大地上遛來逛去,被稱做“遊擊隊之歌”。每到一地,就去看風景,鉆小巷走大街,襲擊眼睛看得到的風味小吃。
可是,突然地、非常地想要得到唯一的“獨生子女”。
冬天來臨的時候開始養育水仙花了。
從那一刻起,把水仙花看作是自己孩子的象征了。
像抽簽那樣,在一堆價格最高的花球裏選了一個。
如果開“金盞”的花,我將有一個兒子;如果開“百葉”的花,我會有一個女兒。
用小刀剖開花球,精心雕刻葉莖,一共有6個花苞。看著包在葉膜裏像胖乎乎嬰兒般的花蕾,心裏好緊張。到底是兒子還是女兒呢?
我希望能開出“金盞”的花。
從內心深處盼望的是男孩子。
絕不是輕視女孩子。而是無法形容地疼愛女孩子。
愛到根本不忍心讓她來到這個世界。
因為我不能保證她一生幸福,不能使她在短暫的人生中得到最美的愛情。尤其擔心她的身段容貌不美麗而受到輕視,假如她奇醜無比卻偏偏又聰明又善良,那就註定了她的一生將多麼痛苦。
而男孩就不一樣。男人是泥土造的。苦難使他們堅強。
“上帝”用泥土創造了男人,卻用男人的肋骨造出了女人。肋骨上有新鮮的血和肉,只要輕輕一碰就會痛徹心腸。因此,女子連最微小的傷害也是不能忍受的。
從這個意義來說,女子是一種極其敏銳和精巧的昆蟲。她們的觸角、眼睛、柔軟無骨的軀體,還有那艷麗的翅膀,僅僅是為了感受愛、接受愛和吸引愛而生成的。她們最早預感到災難,又最早在災難的打擊下夭亡。
一天和朋友在咖啡座小飲。這位比我多了近10年閱歷的朋友說:“男人在愛他喜歡的女人的過程中感到幸福。他感到美滿是因為對方接受他為她做的每件事。女人則完全相反,她只要接受愛就是幸福。如果女人去愛去追求她喜歡的男子,那是頂痛苦的事,而且被她愛的男人也就沒有幸福的感覺了。這是非常奇妙的感覺。”
在茫茫的暮色中,從座位旁的窗口望下去,街上的行人如水,許多各種各樣身世的男人和女人在匆匆走動。
“一般來說,男子的愛比女子長久。只要是他寄托過一段情感的女人,在許多年之後向他求助,他總是會盡心地幫助她的。男人並不太計較那女的從前對自已怎樣。”
那一剎間我更加堅定了要生兒子的決心。男孩不僅僅天生比女孩能適應社會、忍受困苦,而且是女人幸福的源泉。我希望我的兒子至少能以善心厚待他生命中的女人,給她們的人生中以永久的幸福感覺。
“做男人最大的缺點就是,沒有辦法珍惜他不喜歡的女人對他的愛慕。這種反感發自真心一點不虛偽,他們忍不住要流露出對那女子的輕視。輕浮的少年就更加過分,在大庭廣眾下傷害那樣的姑娘。這是男人邪惡的一面。”
我想到我的女兒,如果她有幸免遭當眾的羞辱,遇到一位完全懂得尊重她感情的男人,卻把尊重當成了對她的愛,那樣的悲哀不是更深嗎?在男人,追求失敗了並沒有破壞追求時的美感;在女人則成了一生一世的恥辱。
怎麼樣想,還是不希望有女孩。
用來占卜的水仙花卻遲遲不開放。
這棵水仙長得結實,從來沒曬過太陽也綠蔥蔥的,虎虎有生氣。
後來,花蕾沖破包裹的葉膜,象孔雀的尾巴一樣張開來。
每一個花骨朵都脹得滿滿的,但是卻一直不肯開放。
到底是“金盞”還是“百葉”呢?
弗洛伊德的學說已經夠讓人害怕了,嬰兒在吃奶的時期就有了愛欲。而一生的行為都受著情欲的支配。
偶然聽佛學院學生上課,講到佛教的“緣生”說。關於十二因緣,就是從受胎到死的生命的因果律,主宰一切有形和無形的生命與精神變化的力量是情欲。不僅是活著的人對自身對事物的感覺受著情欲的支配,就連還沒有獲得生命形體的靈魂,也受著同樣的支配。
生女兒的,是因為有一個女的靈魂愛上了做父親的男子,投入他的懷抱,化作了他的女兒;生兒子的,是因為有一個男的靈魂愛上了做母親的女子,投入她的懷抱,化做她的兒子。
如果我到死也沒有聽到這種說法,腦子裏就不會烙下這麼駭人的火印,如今卻怎麼也忘不了了。
回家,我問我的郎君:“要男孩還是女孩?”
“女孩!”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男孩!”我氣極了!
“為什麼?”他奇怪了。
我卻無從回答。
就這樣,在夢中看見我的水仙花開放了。
無比茂盛,是女孩子的花,滿滿地開了一盆。
我失望得無法形容。
開在最高處的兩朵並在一起的花說:“媽媽不愛我們,那就去死吧!”
她倆向下一倒,浸入一盆滾燙的開水中。
等我急急忙忙把她們撈起來,並表示願意帶她們走的時候,她們已經燙得像煮熟的白菜葉子一樣了。
過了幾天,果然是女孩子的花開放了。
在短短的幾天內她們拼命地放開所有的花朵。也有一枝花莖抽得最高的,在這簇花朵中,有兩朵最大的花並肩開放著。和夢中不同的,她們不是擡著頭的,而是全部低著頭,像受了風吹,花向一個方向傾斜。抽得最長的那根花莖突然立不直了,軟軟地東倒西歪。用繩子捆,用鉛筆頂,都支不住。一不小心,這花莖就倒下來。
不知多麼抱歉,多麼傷心。終日看著這盆盛開的花。”“它發出一陣陣銳利的芬芳,香氣直鉆心底。她們無視我的關切,完全是為了她們自己在努力地表現她們的美麗。
每朵花都白得浮懸在空中,雲朵一樣停著。其中黃燦燦的花朵,是雲中的陽光。她們短暫的花期分秒流逝。
她們的心中鄙視我。
我的郎君每天忙著公務,從花開到花謝,他都沒有關心過一次,更沒有談到過她們。他不知道我的鬼心眼。
於是這盆女孩子的花就更加顯出有多麼的不幸了。
她們的花開盛了,漸漸要雕謝了,但依然美麗。
有一天停電,我點了一支蠟燭放在桌上。
當我從樓下上來時,發現蠟燭滅了,屋內漆黑。
我劃亮火柴。
是水仙花倒在蠟燭上,把火壓滅了。是那支抽得最高的花莖倒在蠟燭上。和夢中的花一樣,她們自盡了。
蠟燭把兩朵水仙花燒掉了,每朵燒掉一半。剩下的一半還是那樣水靈靈地開放著,在半朵花的地方有一條黑得發亮的墨線。
我嚇得好久回不過神來。
這就是女孩子的花,刀一樣的花。
在世上可以做許多錯事,但絕不能做傷害女孩子的事。
只剩了養水仙的盆。
我既不想男孩也不想女孩,更不做可怕的占卜了。
但是我命中的女兒卻永遠不會來臨了。
在這篇作品中,唐敏寫將成為母親的女人用水仙花來占卜孩子的性別,害怕自己的孩子將是女性而受到傷害。在這個非理性的占卜活動中,作家把女孩子的柔弱、世界對女孩子的種種限制,以及女孩子性格的決絕和勇敢,以寫花喻人的方式,委婉地表達出來,其行文流暢、前後映照、思緒繁複而題旨單純,別有一番風味。
由於唐敏的散文特別受到普通讀者的青睞,在九十年代的散文熱潮中,唯此一類散文得到大張旗鼓的出版。在市場消費的影響下, 女性散文在情感表達、 題材選擇以及風格上都出現了「趨同」的傾向,被稱為「小女人散文」。這種女性散文的出現,在很大程度上局限了九十年代女作家的散文視野,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九十年代散文創作出現了膚淺、狹窄、無病呻吟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