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6日 星期六

揚雄的文學觀:「詩人之賦麗以則」說

或問:「吾子少而好賦?」曰:「然,童子雕蟲篆刻。」俄而曰:「壯夫不為也。」
或曰:「賦可以諷乎?」曰:「諷乎!諷則已,不已,吾死不免於勸也。」.或問:「景差、唐勒、宋玉、枚乘之賦也,益乎?」曰:「必也淫。」「淫則奈何?」曰:「詩人之賦麗以則,辭人之賦麗以淫。」
或曰:「女有色,書亦有色乎?」曰:「有,女惡華丹之亂窈窕也,書惡淫辭之淈(gŭ,粵音滑,混亂污染)法度也。」(《法言.吾子》)
這是揚雄對賦的一些評,也「辭賦,是中國古代文學的一類,發端於先秦而盛行於兩漢。漢初有些辭賦內容還比較充實,語言形式也較為質樸,武帝之後帝王好大喜功,文人競相作賦以歌功頌德,這些作品則大都成為「拍馬」和「侑酒」的工(魯迅評語,內容空,互相模,很少有真情實;形式上日趨華美,堆砌辭藻,精工雕琢,鋪錦列繡。如何評價這種盛行的、統治文壇的作品,是漢代文學理論的重要問題。
揚雄本人就是著名的辭賦大家。他早年熱衷於作賦,先後創作了《蜀都賦》、《甘泉賦》、《河東賦》、《羽獵 》、《長楊賦》等大批具影響力的作品。但是晚年他寫《法言》時,回過頭來總結自的辭賦創,卻悔恨「童子雕蟲篆刻」,「壯夫不為也。這中間他是經過深刻,甚至是痛苦的反思:為什麼他要批評漢賦,而且是嚴厲的抨擊?
首先因為它們失去了諷諫的社會功能,而流於對當權者的阿諛奉承。這在揚雄看來是不可原諒的弊病。揚雄是宗奉儒家文學 ,儒家傳統文論本「美」、「刺」二,他卻強調文學作品的意義只在於諷刺批「諷!諷則」這是比較可貴的。
與此相,揚雄提出了著名的觀「詩人之賦麗以,辭人之賦麗以」這裡所說「詩人,是指先《詩經》三百篇的作者「賦」原本《詩經「六義」之,在這「詩人之賦」就是《詩經》三百「麗以則」是美麗而有規則法,恰到好「麗以淫」則是漂亮而超越了規,太過分什麼太過分了呢?是辭賦作品的辭藻形式超過了內容,與之不相稱。看來揚雄並不反對辭賦創作「麗,只是強調「麗」得有原則,要與內容相匹配,而不應喧賓奪主。這也是本於傳統的儒家文藝思想「盡善盡美」、「文質彬彬」諸理,是運用儒家文論原則對漢賦進行的具體批評

2019年3月31日 星期日

揚雄的文學觀:「心聲心畫」說

言不能達其心,書不能達其言,難矣哉?惟聖人得言之解,得書之體。白日以照之,江河以滌之,灝灝乎其莫之禦也。面相之,辭相適,捈(音shū,或tú,同吾切,音徒,引也,牽引之意)中心之所欲,通諸人之嚍嚍(jìn,憤憤)者,莫如言:彌綸天下之事,記久明遠,著古昔之 hūn,粵音昏,不明),傳千里之忞忞(mín,粵音民,心所不了也)者,莫如書。故言,心聲也;書,心畫也。聲、畫形,君子、小人見矣。聲、畫者,君子、小人之所以動情乎!(《法言.問神》)
揚雄是文學史、文論史上著名的「好為艱深之辭,以文淺易之說.蘇《答謝民師書》評語)的,這段話中就用了不少古僻字。但仔細體察其文意,卻並不怎麼深奧,這段話實際是以先秦著作《易傳》為藍本,發揮了兩層理論意義。
,它發揮《易.繫辭》「子『書不盡,言不盡意』然則聖人之意其不可見?子『聖人立象以盡意,設卦以盡情,繫辭焉以盡其」這一段文,首先也關注到人類的書面語(書、口頭語(言)和主體心意之間的矛盾,不太容易統一。但接下來就推出儒家聖人,認為聖人就能夠純熟地掌握口頭語言和書面語言以表達自己的心意。
揚雄在這裡忽略或者有意捨棄了《繫辭》中「聖人立象以盡意」這一對後世文論思想具有深刻啟迪意義的理論命題,就這一點說,他比《易傳》的思想顯得簡單和保守。但是,他也有發揮得好之處,如認為經過聖人的創造和運用,人類的「言」和「書」 都具有非常重要的功能作用。而且二者分工明確,不能相互取代:人們面對面地交流感情、表達思想,要用口頭語言;而記述天下大事,談古論今以傳於千里之外,留於萬載之後,則必用書面語言。這層意思闡述得很不錯,頗有新意。
其二, 這段話後半部分是發揮《易傳.文言》 中「 修辭立其誠」的著名觀點,主張大凡人的口頭語言和書面語言,都是其心靈的顯現和迹,心聲,心畫」因而接受者通過考察一個人「言」「聲,就能分辨出其人道德修養之高,精神文明之程「聲、畫,君、小人見。聲、畫者,君子、小人之所以動情乎!」這一層意思發揮得更好,特別是用形象化的語言凝鑄成「心聲心畫」這個精闢的理論命題,令人一見就印象深刻,難以忘記。
總括起來,這段話的宗旨是論述人類的心靈世界和口頭語言、書面語言(包括文學作品)之間的關係,其觀點是本於先秦儒家文論並作了發揮,強調人的心意—語言—文章作品三者的 同一性,即其可以統一的性質,而不像老莊道家文論那樣誇大「書」、「語」、「意」三者之間的矛盾一,反「貴言傳書,斷言人類的書籍全都「糟粕」。很可能,揚雄在這裡就是針對道家文論輕「言」貶「書」之論而發的。
順便說一下,對於揚雄在此處提出的「書,心畫也」的著名論點, 後世書法家、書法理論家往往將其當成書法理論看,大約從北宋書論家朱長文開始,至今愈演愈烈。其實這是一種誤 ,揚雄這裡所說「書,確切的內涵是書,絕對不是指書法作品「書為心畫」說是文學理論命題,而不是書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