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問:「吾子少而好賦?」曰:「然,童子雕蟲篆刻。」俄而曰:「壯夫不為也。」
或曰:「賦可以諷乎?」曰:「諷乎!諷則已,不已,吾死不免於勸也。」.或問:「景差、唐勒、宋玉、枚乘之賦也,益乎?」曰:「必也淫。」「淫則奈何?」曰:「詩人之賦麗以則,辭人之賦麗以淫。」
或曰:「女有色,書亦有色乎?」曰:「有,女惡華丹之亂窈窕也,書惡淫辭之淈(gŭ,粵音滑,混亂污染)法度也。」(《法言.吾子》)
這是揚雄對賦的一些評論。賦,也稱「辭賦」,是中國古代文學的一類,發端於先秦而盛行於兩漢。漢初有些辭賦內容還比較充實,語言形式也較為質樸,武帝之後帝王好大喜功,文人競相作賦以歌功頌德,這些作品則大都成為「拍馬」和「侑酒」的工具(魯迅評語),內容空虛,互相模擬,很少有真情實感;形式上日趨華美,堆砌辭藻,精工雕琢,鋪錦列繡。如何評價這種盛行的、統治文壇的作品,是漢代文學理論的重要問題。
揚雄本人就是著名的辭賦大家。他早年熱衷於作賦,先後創作了《蜀都賦》、《甘泉賦》、《河東賦》、《羽獵 》、《長楊賦》等大批具影響力的作品。但是晚年他寫《法言》時,回過頭來總結自己的辭賦創作,卻悔恨說「童子雕蟲篆刻」,「壯夫不為也」。這中間他是經過深刻的,甚至是痛苦的反思的:為什麼他要批評漢賦,而且是嚴厲的抨擊?
首先因為它們失去了諷諫的社會功能,而流於對當權者的阿諛奉承。這在揚雄看來是不可原諒的弊病。揚雄是宗奉儒家文學 想的,儒家傳統文論本有「美」、「刺」二說,他卻強調文學作品的意義只在於諷刺批評:「諷乎!諷則已。」這是比較可貴的。
與此相關,揚雄提出了著名的觀點:「詩人之賦麗以則,辭人之賦麗以淫。」這裡所說的「詩人」,是指先秦《詩經》三百篇的作者們。「賦」原本是《詩經》「六義」之一,在這裡「詩人之賦」就是指《詩經》三百篇。「麗以則」是美麗而有規則法度,恰到好處;「麗以淫」則是漂亮而超越了規矩,太過分了。什麼太過分了呢?是辭賦作品的辭藻形式超過了內容,與之不相稱。看來揚雄並不反對辭賦創作之「麗」,只是強調要「麗」得有原則,要與內容相匹配,而不應喧賓奪主。這也是本於傳統的儒家文藝思想的「盡善盡美」、「文質彬彬」諸理論,是運用儒家文論原則對漢賦進行的具體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