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7月19日 星期四

文革前的「百花齊放、百家爭鳴」與文革期間的「文藝黑線專政」

「雙百」方針是「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簡稱,是毛澤東在1956年提出的一項指導文藝和學術工作的政策。雙百本來是一項緩和中國共產黨和知識分子關係的溫和文藝政策,但由於執政黨和知識界對這個政策的解釋和理解存在嚴重分歧,因而直接引發反右運動,溫和的策略反而激化了極左文藝思潮的進程。
1956526日,中共中央在中南海懷仁堂召集北京知名的科學家和文藝家開會。中宣部部長陸定一在這次會議上就發表了《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報告,傳達了中央對於這一政策的具體解釋。所謂雙百方針就是「提倡在文學藝術工作和科學研究工作中有獨立思考的自由,有辯論的自由,有創作和批評的自由,有發表自己的意見、堅持自己的意見和保留自己的意見的自由」。這份報告給1956—1957年上半年的中國文壇帶來了罕有的「早春天氣」。文學界出現了關於現實主義、人道主義、寫中間人物等文學理論的論爭,文學創作在題材、風格出現多樣化的趨勢,一些被禁演的傳統劇目也得到恢復。
就在大陸知識界對國家的政治、經濟、文化政策展開尖銳批評之時,蘇聯和東歐的社會主義陣營發生政治事變。19562月,蘇共對斯大林全面否定;同年10月,匈牙利和波蘭都發生 爭取脫離蘇聯控制、爭取民主的事件。1957年夏天,在國際政局動盪和國內輿論的雙重壓力下,毛澤東感到知識分子的爭鳴將對統治威權造成威脅,於是再次發動「整風運動」,以反對官僚主義、宗派主義和主觀主義的名義,要求非黨內人士給共產黨員提意見。然而,在更多的知識分子擺脫顧慮,直陳上諫的時候,情況卻急轉直下。
毛澤東認為知識分子的表現是對新中國的惡意攻擊,知識分子的改造根本沒有完成。於是,這次給黨提意見的整風運動突然變成了抓反黨分子的運動。在1957年夏到這年10月間,反右運動在全國如火如荼地展開。在疾風暴雨中,大陸有50萬知識分子被打為右派,成為社會主義的敵人。曇花一現的雙百方針給大陸文藝界帶來的短暫繁榮就此告終。
「兩結合」的創作方法
「兩結合」是「革命的現實主義和革命的浪漫主義相結合」的簡稱,是19583月大躍進運動中由毛澤東正式提出的一種創作方法。這一口號主要是為了配合新民歌運動而提出的,也是極左文藝思潮興起的重要一步。
1958年,周揚在《紅旗》雜誌創刊號發表《新民歌開拓了詩歌的新道路》一文,具體闡述兩結合的方法,宣稱:「沒有浪漫主義,現實主義就會流於鼠目寸光的自然主義;……當然,浪漫主義不和現實主義相結合,也會變成虛張聲勢的革命空喊和知識分子式的想入非非。」
由此可見,周揚認為兩結合創作方法的關鍵,在於把浪漫主義納入現實主義的框架。所謂「革命的現實主義」,是與人民的實踐精神相對應的創作方法,而「革命的浪漫主義」則是共產主義遠大理想的代名詞。
大陸每次文學風向的改變都與政治的變遷產生直接關係。周揚原先着力傳播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畢竟是從蘇聯傳入的文學主張。在新的政治形勢下,由毛澤東的兩結合主張替代,是建立民族自尊的一種手段。事實上,提出兩結合創作方法,與當時中蘇兩國交惡有直接的關係。同時,中國大陸正處於「三面紅旗」(大躍進、人民公社和總路線)的瘋狂冒進中,全國上下都沉浸在工、農業大發展,用三五年時間趕上英、美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政治幻想中。這種不切實際的浮誇風,表現在文學上,就鼓吹了浪漫主義。正如郭沫若所說:「毛主席提出的革命的現實主義和革命的浪漫主義相結合的這個口號,是在這大躍進的時代,全國工人、農民在總路線的光輝照耀下,正在鼓足幹勁、力爭上游,發揚敢想、敢說、敢幹的共產主義風格。這就充分顯示了浪漫主義的精神。」
「文藝黑線專政」論
1966516日,文化大革命爆發,掀開當代中國歷史上最黑暗的一頁。「文藝黑線專政」論是文化大革命的重要前奏,也是極左文藝思潮發展的最高峰。早在19631964年,毛澤東為扶助文化激進派迅速崛起,先後發布兩個批示,全面打擊大陸文藝界殘存的保守勢力,以求徹底實現其文藝思想。
19631212日,毛澤東在第一個批示批評大陸文藝界說:「許多共產黨人熱心提倡封建主義和資本主義的藝術,卻不熱心提倡社會主義的藝術,豈非咄咄怪事?」毛澤東這個批示給文藝界帶來新一輪的「反對修正主義」整風運動。
19646月,這次整風運動持續半年之後,毛澤東又作了第二個批示,對全國文聯及其所屬的各個協會作出更加嚴厲的批評,說他們大多數「不執行黨的政策,做官當老爺,不去接近工農兵,不去反映社會主義的革命和建設。最近幾年,竟然跌到了修正主義的邊緣。」
在兩個批示之後,大陸文藝界儼然風聲鶴唳、人人自危,特別是不擁護文化激進派的文藝界領導人鄧拓、吳晗、廖沫沙等,都因言獲罪。他們為報紙撰寫的雜文專欄,如鄧拓的《燕山夜話》 和吳南星(即鄧拓、吳晗、廖沫沙三人合用的筆名)的《三家村劄記》,還有吳晗的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都以影射時政為由遭到嚴厲批判。
與此同時,文化激進派更展開積極的活動,在19645月至7月間的全國京劇現代戲觀摩演出大會,演出了多個由江青親自培植的現代革命京劇。毛澤東親臨觀看,給予很高的評價。正是以這個活動為突破口,文化激進派正式佔據了大陸文藝界的主流地位。
此後不久,1966418日,《解放軍報》發表社論《高舉毛澤東思想偉大紅旗,積極參加社會主義文化大革命》,載錄《林彪同志委托江青同志召開的部隊文藝工作座談會紀要》(以下簡稱《紀要》)的觀點和內容,把文藝黑線專政論由軍隊文藝工作推廣至全國各文教、宣傳部門,掀起「懷疑一切,打倒一切」 的極左文化恐怖政策。
文藝黑線專政論就是文化激進派在《紀要》中拋出的最重要文藝論斷。這個論斷認為,文化戰線上存在着尖銳的階級鬥爭,認為文藝界在建國以來,由一條與毛澤東思想相對立的反黨反社會主義的黑線專政,這條黑線就是「資產階級的文藝思想」、「現代修正主義的文藝思想」和「三十年代文藝」的結合。
其實,所謂的文藝黑線,只是文化激進派對一切與他們不一致的文藝觀點的誹謗。在全面否定過去一切文化遺產的基礎上,文化激進派極其自信地認為,可以依靠革命現實主義和革命浪漫主義相結合的方法,開創人類歷史新紀元的、最光輝燦爛的新文藝。然而,文學創作的事實證明,這不過是一種政治臆想。
《紀要》和文藝黑線專政論的出現,不但標誌着文革序幕拉開了,也意味着文化激進派全面控制大陸文壇,極左文藝思潮的泛濫達到頂點,成為大陸文學界的統治思想。自此,大陸的當代文學進入黑暗的文化專制時期。
「三突出」的創作原則
在提出文藝黑線專政論之後,文化激進派再以「三突出」的主張來建設全新的無產階級文藝,成為當時的文藝憲法。三突出的原則是:「在所有人物中突出正面人物;在正面人物中突出英雄人物;在英雄人物中突出主要英雄人物。」
據此,在文化大革命時期的文學作品,所有人物都區分為英雄人物、正面人物和反面人物三個等級,而英雄人物又繼續細分為主要英雄人物和一般英雄人物兩個等級。這些人物無論處於什麼等級,其語言行動的刻畫都要為主要英雄人物的塑造服務,或者起到陪襯、烘托的作用;通過他們的鋪墊,主要英雄人物的形象更為光彩奪目。不僅如此,這個主要的英雄人物還在整個作品中主導一切,支配一切;他(她)雖然出身貧寒,但是並不是一個普通人,而是「無產階級新人」的代表,是救世主的化身。
三突出的創作原則普遍運用於文化大革命時期的文學中,是「階級意識」在文學中的直接體現。在這個原則之上,還衍生出 一系列文藝創作的條條框框,如「多側面」、「多浪頭」、「多回合」、「多層次」等五花八門的「三字經」。這些原則極大地戕害了文學創作的自主性,是極左文藝思潮在文學創作上的惡性表現。
影響和局限
激進的極左文藝思潮是泛政治化時期佔主導地位的文學觀。這一潮流對中國大陸泛政治化時期的文學創作產生巨大的影響,而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在理論上保證了一體化文學規範的實現。 也就是說,在極左文藝思潮的高壓下,大陸文學創作形態呈現出高度的單一化趨勢,包括創作的題材、風格、方法等幾個方面。
就題材而言,極左文藝思潮要求文學為政治服務。因此,為緊密配合宣傳任務,文學作品嚴格地區分為不同的類型。有的是按社會分工的,比如農業題材、工業題材、軍事題材、知識分子題材等;有的是按歷史年限的,如革命歷史題材。這些題材又有主次之分,重要題材如反映農業、工業發展和現實鬥爭的,往往更受重視和表彰,而次要題材如講述知識分子、歷史、日常生活的,則容易引起爭議和批評。題材的限定,也就是一體化趨勢的保證。
就創作的風格而言,極左文藝思潮要求文學以政治標準為主,藝術標準為次。文學首先要起到教育人民的作用,塑造英雄人物,描寫生活的積極面。因此,言情、武俠、偵探等通俗文學和諷刺性的文學均不能繼續存在。即使是在嚴肅、正面、反映革命生活的文學作品中,也只有奔放、雄偉、剛健、熱烈的風格被視為時代精神的寫照,而除此以外的其他種種風格,都有可能引起批評。因此,這個階段的文學創作風格是相當單調的。
就創作方法而言,極左文藝思潮最具代表性的觀點就是兩結合和三突出的創作方法。這些方法的運用使這個階段的文學創作具有明顯的政治象徵意味;當中的人物都是極具理想色彩的英雄形象,而且多以戲劇衝突的方式結構作品。對於創作方法的規定,文學一體化趨勢更形鞏固。
激進的極左文藝思潮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視為一種「無產階級的文學實驗」,顯示出建設獨立文學觀念的努力,但它的局限也是毋庸置疑的,因為極左文藝思潮是一種一元化的文藝專制思想。這股文藝思潮拋棄中外文學遺產,不承認文學具有其他的發展可能,試圖憑空建立一種「全新、健康、純潔」的無產階級文藝。正由於這股思潮的完全排他性,致使文化激進派的文學實踐找不到可資借鑑的現成形式;文學作品失去質感,成為沒有生命的政治口號,導致文化激進派的文學理想成為一種不可能實現的文化空想。
儘管把兩結合視為對馬克思文藝理論的發展,但實際上,這個口號並沒有提出文藝為政治服務以外的內容。文藝界熱烈討論兩結合這種創作方法,在很大程度上是政治高壓下的曲意逢 迎。這個概念的文學意義雖然非常有限,但卻標誌着中蘇關係惡化後,大陸對蘇聯文藝理論的背離。正如有學者指出:「它既喻示了中國重建獨立文化身份的決心,也在權宜之計中暴露了理論積累的不充分,它所有的資源從來也沒有離開過政治文化一步。在它的引導下,中國文學陷入了更加政治化的境地之中,或者說,是在國內國際政治力量的角逐中,文學被作為代價支付了它並沒有被當作一個相對獨立的知識範疇,而僅僅是意識形態鬥爭敏感的反應器。

2018年7月17日 星期二

大陸文學中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

你了解到了毛澤東的工農兵文藝是大陸當代文學的基本方向。下面給你介紹另一個重要的文學概念,那就是社會主義現實主義,它是大陸當代文學理論的基本骨架。
大陸文藝界之所以要向蘇聯學習,主要和當時大陸的政治文化氣氛有關。1949630日,毛澤東曾表達「一邊倒」的政治方針,認為中國未來的政治道路要麼倒向帝國主義一邊,要麼倒向社會主義一邊,沒有第三條道路。因此,要保衛革命果實,中國就必須倒向蘇聯的社會主義陣營一邊。在這樣的政治氣氛下,蘇聯文藝思潮直接影響了50年代的大陸文學,而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正是從蘇聯輸入的最重要文藝觀念。
在馬克思主義的經濟決定論和一邊倒這個政治方針的雙重影響下,社會主義現實主義在泛政治化時期具有不能質疑的權威。這個觀念在50年代興起,又在80年代衰落,究其原因,這並不是文學理論發展的自然結果,而是意識形態的更替所造成。下文會論說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起源、內容,以及文藝界對這個理論的推動和質疑。
社會主義現實主義這個理論口號,源自30年代的蘇聯,一般以為是斯大林在1932年提出的。這個概念的經典定義,始見於1934年第一次蘇聯作家代表大會通過的《蘇聯作家協會章程》。 這個章程指出,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是蘇聯文學的基本方法,特別強調了蘇聯文學必須「真實地、歷史地和具體地去描寫現實」,並指出這種方法以「社會主義精神」為指導,主要作用是 從思想上改造和教育勞動人民。換句話說,「寫真實」要與思想改造和教育的目標配合,才是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關鍵,這一點把它與19世紀歐洲文學中的現實主義根本區別開來。
周揚的推動
在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傳播過程中,周揚是一個關鍵人物。周揚是中共其中一位最重要的文藝工作領導人。他早年留學日本,1930年回到上海,任中國左翼作家聯盟(以下簡稱「左聯」)黨團書記。1937 年,周揚移居延安,曾任魯迅藝術學院院長、延安大學校長等職。1949年第一次文代會上,他當選全國文聯副主席、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並任中共中央宣傳部副部長。文革時期,周揚受到文化激進派迫害。文革結束後,他恢復了名譽。1979年第四次文代會上,周揚當選全國文聯主席,重新擔任宣傳部副部長。
周揚是最早向中國文藝界譯介社會主義現實主義口號的文藝理論家。早在193311月,周揚就在《現代》雜誌第4卷第1期發表《關於「社會主義現實主義與革命的浪漫主義」》一文。文中強調的不是寫真實的理論基點,而是它的時代性和階級性。周揚的理論取向,使這個概念在進入中國之初就具有明顯的意識形態色彩。
1952年,周揚應蘇聯《旗幟》雜誌之邀,又以《社會主義現實主義中國文學前進的道路》為題,撰寫一篇關於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論文。文中提出新中國文學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標準,認為在新中國尚未實現社會主義經濟的情況下,文學應率先實現社會主義的現實主義。這就是說,為了解決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築發展之間不相適應的矛盾,周揚強調社會主義現實主義並非一種描寫現實的方法,而是一種正確的世界觀。因此,「階級立場」成為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理論基點,而寫真實反而顯得不太重要。
由於周揚的推動,蘇聯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在傳入中國後變成一個政治化、理想化的口號。這個口號和毛澤東的文藝思想緊密呼應,強調文學為政治服務的功能,以及文學的宣傳教育作用。在泛政治化時期,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時常用作文藝政策的權威說明。因此,凡是對這個口號的質疑都被視為異端思想,遭到嚴厲打擊。當然,這期間也有一些文藝理論家反對周揚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理論,其中最重要的代表人物是胡風。
胡風的質疑
胡風在中學時代參加革命,曾任左聯書記。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後,胡風主編《七月》、《希望》等文學雜誌,團結了大批青年作家,成為國統區著名的文壇領袖,並開始建立現實主義文學理論體系。由於胡風和毛澤東、周揚等人在文藝思想上存在明顯分歧,從40年代末開始就一直遭到中共文藝工作領導人的批判。1949年第一次文代會上,胡風當選中國作協常務理事,1955年因「胡風反革命集團」案被捕入獄,受盡迫害,直到1979年才得以平反。
說到20世紀中國文學史上最富有理論個性的文藝批評家,胡風是其中一位代表人物。他以自由和生命為代價,始終堅持自己獨特的現實主義文學觀。簡單來說,胡風的現實主義文學觀的理論重點是主觀戰鬥精神,以人的感性活動為基礎,包括作家敏銳的感受力、燃燒的熱情、深邃的思想力;「強調作家在創作過程中,包括觀察體驗及反映生活的全過程中,充分發揮自己的主觀方面的能動作用。」
胡風強調文學家的主觀能動性,這與毛澤東和周揚的現實主義理論截然不同。他強調的是文學家本人對現實生活和文學作品的直接體驗,反對利用文學機械地、直接地演繹政治概念。
儘管胡風為堅持自己的文藝觀點遭受無窮的苦難,但直到晚年,他仍然認為現實主義的中心原則是寫真實,即便社會主義現實主義也不能違反這個原則這是他與周揚等文藝理論家的根本分歧所在。因此,胡風在主觀戰鬥精神的理論中特別強調,作家面對現實世界時要採取真誠的態度。他所說的「真誠」包括兩個方面:一是真實生活的寫照,一是真實體驗的傳達。從這兩點出發,胡風批評了「主觀公式主義」和「客觀主義」兩種現實主義的流弊。
所謂主觀公式主義的作品,其創作出發點不是真實的生活,而是政治熱情。因此,這類作品是根據抽象的政治概念來演繹生活的,並不是現實的真實寫照,而是對現實的歪曲。另一方面,客觀主義的作品雖然以真實生活作為出發點,但問題在於這類作品沒有把人民在現實生活的真實體驗傳達出來,所以是另一種對現實的歪曲。
從上述觀點可以看到,胡風對現實主義的理解與其他主流文藝理論家大相徑庭。儘管胡風也是一個激進的革命者,渴望為革命的新文藝開創道路,但他始終堅持寫真實的根本原則,始終沒有放棄文學家的主觀能動性。也因為這樣,他與周揚等以服從政治需要為第一要義的文藝理論家必然發生衝突。
1952年,胡風的對手,如從前的追隨者舒蕪,以及林默涵、何其芳等,開始對他加以抨擊。他們指胡風的文藝思想「是一種實質上屬於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的個人主義的文藝思想」。胡風不同意這些人對他的批評,於是在19547月向中共中央提交了震驚全國的「三十萬言書」,那就是《關於解放以來的文藝實踐情況的報告》。在這份報告,他全面反駁了林默涵、何其芳等人的批判,並從共產主義世界觀、工農兵生活、思想改造、民族形式和題材問題等五個方面(他的批判者後來稱之為「五把理論刀子」)作出論辯。
胡風又認為,新中國的文壇無論在文藝理論還是組織形式上,都要全面改革。比如說,在組織上,應該取消使用行政方法管理創作機構,避免行政對文學的干擾;在出版上,應取消國家控制的機關刊物如《文藝報》、《人民文學》等,創辦作協支持的群眾刊物,避免形成宗派主義;在創作上,要求評論自由,不必加「編者按」,更禁止偽造「讀者來信」;在待遇上,要求廢除作家等級制和薪金制,作家要以創作勞動自給,保持經濟的獨立;在學習上,要求取消強迫性的政治學習,改為自主學習交流等等。
顯然,胡風這份「三十萬言書」觸怒了所有掌握文化權力的領導者,包括毛澤東在內。因此,1955年中國作協決定對胡風進行徹底批判。這次大批判的聲勢十分浩大,超過以往幾次文藝 思想鬥爭的規模,幾乎所有文化名人都要對胡風事件表態,郭沫若和茅盾這兩位地位最崇高的文學家,也分別撰寫文章,大力批判。文藝思想的批判隨之升級為政治鬥爭,全國掀起肅清「胡風反革命集團」的政治運動。據統計,當時有78人被捕,2,100餘人受到牽連審查,而胡風本人從此身陷囹圄,長達24年。
然而,文藝界對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質疑並沒有完全停止。1956年又提出所謂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雙百方針(詳見后文),鼓動了文藝界爭取文藝民主的信念。在秦兆陽、邵荃麟、康濯、趙樹理等作家的推動下,關於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問題得以深入討論。可是,1957年發生的反右運動再次打斷了這次討論,而秦兆陽等作家也被打為右派。也就是說,對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挑戰再次失敗了。19579月,周揚發表了著名的《文藝戰線上的一場大辯論》。這篇文章可說是社會主義現實主義在泛政治化時期的定音之錘,否定任何對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質疑,重新強調文藝為政治服務的口號。從此,這個概念的闡釋再次回到毛澤東文藝思想的統攝之下,成為極權思想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