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福建永春人,生於南京。抗日戰爭起,隨母流亡,輾轉逃抵四川,於重慶居住多年。1949年離開大陸,經香港到台灣。1952年畢業業於台灣大學外文系,後赴美進修,然後返回台灣在政治大學及台灣師範大學任教。1974年來香港居停超過10年,任中文大學中文系教授。1985年返回台灣高雄,任中山大學外文研究所講座教授。
余光中在大陸時已開始發表詩作,1952年在台灣出版第一本詩集《舟子的悲歌》。1954年,與覃子豪、鍾鼎文、夏菁、鄧禹平等共創藍星詩社。1961年在《現代文學》發表長詩《天狼星》,引起洛夫《天狼星論》的批評,余光中乃以《再見,虛無!》一文回應。兩位詩人之間的「天狼星論戰」,代表了台灣現代詩對現代與傳統的關係、走向現代的步伐的思考,兩人的駁辯也深化了現代主義在台灣文學的影響。在此以後,余光中又出版了《蓮的聯想》、《敲打樂》、《在冷戰的年代》、《白玉苦瓜》等詩集;來港以後又有《天狼星》、《與永恆拔河》、《隔水觀音》等,詩風隨時代環境、個人心感而多變,兼容傳統與西方現代文學精神與技法。余光中至今創作不懈,著述範圍遍及詩歌、散文、評論、翻譯等。他的詩篇和散文曾多次入選兩岸三地的語文教材,其詩句亦曾為各種當代文化媒介所反覆引用,堪稱當今兩岸三地文學界最有影響力的一人。以下請你閱讀他兩篇不同風格的作品。
《等你,在雨中》選自余光中六、七年代風靡青年的情詩集《蓮的聯想》,可稱余光中愛情詩歌的代表作。
等你,在雨中
等你,在雨中,在造虹的雨中 蟬聲沉落,蛙聲升起
一池的紅蓮如紅焰,在雨中
你來不來都一樣,竟感覺 每朵蓮都像你
尤其隔着黃昏,隔着這樣的細雨
永恒,剎那,剎那,永恒 等你,在時間之外
在時間之內,等你,在剎那,在永恒
如果你的手在我的手裏,此刻 如果你的清芬
在我的鼻孔,我會說,小情人
諾,這隻手應該採蓮,在吳宮 這隻手應該
搖一柄桂槳,在木蘭舟中
一顆星懸在科學館的飛簷 耳墜子一般地懸着
瑞士錶說都七點了。
忽然你走來 步雨後的紅蓮,翩翩,你走來 像一首小令
從一則愛情的典故裏你走來
從姜白石的詞裏,有韻地,你走來
以上詩作名曰「等你」,但全詩隻字沒有刻意摹寫「等你」的焦慮,而是別出心裁地狀寫等待戀人的幻覺和美感。黃昏將至,
細雨濛濛,彩虹飛架,紅蓮如焰,「蟬聲沉落,蛙聲升起」。「紅蓮」像「你」,燃起的愛火深埋在「我」心內,所以讓人傷感的黃昏也變得如詩如畫,所以「等你」的每一「剎那」,可以是「永恆」,可以出入於「時間」內外,完全是一個美妙的經驗空間。「你」帶來的感覺,就由火焰的顏色通向清芬的氣味,借「你」的手的幻像,遐想連翩地進入了古典的世界;就像超現實的變幻,「手」與「紅蓮」化為「江南可採蓮」的嫵媚,「手」中拿着搖動「木蘭舟」的「桂槳」。時間的流轉在詩中並沒有完全泯沒,「科學館的飛簷」懸掛起星子、「瑞士錶」指向「七點」。這時,忽然見「你」,「步雨後紅蓮」,翩翩而來;「我」只浸沉在清新婉轉的「白石小令」、深邃纏綿的「愛情的典故」的風神韻味當中。
論者謂情詩易寫難工,余光中這首情詩,語言清麗,聲韻柔婉,意象空靈,是不可多得的傑作。
讀余光中詩,除了欣賞以上《等你,在雨中》那樣的悠揚清新之外,還要見到他的深厚沉鬱。這方面最清晰表現在他懷想「中國」的詩篇,例如《白玉苦瓜》一篇。這首詩是余光中一首很有代表性的作品。論者大都以為《白玉苦瓜》一詩清楚的流露出對故國神州的依戀與懷念;作者用最深沉的情感,傾訴對故國的懷念。
白玉苦瓜
似醒非醒,緩緩的柔光裏 似悠悠醒自千年的大寐
一隻瓜從從容容在成熟 一隻苦瓜,
不在是澀苦 日磨月磋琢出身孕的清瑩 看莖鬚繚繞,葉掌撫抱
哪一年的豐收像一口要吸盡 古中國餵了又餵的乳漿
完美的圓膩啊酣然而飽
那觸覺,不斷向外膨脹 充實每一粒酪白的葡萄
直到瓜尖,仍翹著當日的新鮮
茫茫九州只縮成一張輿圖
小時候不知道將它疊起 一任攤開那無窮無盡
碩大似記憶母親,她的胸脯 你便向那片肥沃匐匍
用蒂用根索她的恩液 苦心的悲慈苦苦哺出
不幸呢還是大幸這嬰孩 鍾整個大陸的愛在一隻苦瓜
皮靴踩過,馬蹄踩過 重噸戰車的履帶踩過 一絲傷痕也不曾留下
只留下隔玻璃這奇蹟難信 猶帶著后土依依的祝福
在時光以外奇異的光中 熟着,一個自足的宇宙 飽滿而不虞腐爛,
一隻仙果 不產在仙山,產在人間
久朽了,你的前身,唉,久朽
為你換胎那手,那巧腕 千眄萬睞巧將你引渡
笑對靈魂在白玉裏流轉 一首歌,詠生命曾經是瓜而苦 被永恆引渡,成果而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