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7月11日 星期二

魯迅散文《秋夜》中的象征與主題的關係

 ·   象徵手法
此文通篇採用象徵手法,以棗樹和天空的尖銳對立和鬥爭為軸心,精心構築了一個完整的具有強烈時代特點的意象世界,作者以堅韌頑強的棗樹為一方,寫了小粉紅花的柔弱而有美好的夢幻,寫小青蟲追求光明而又有些莽撞,寫夜遊鳥令惡勢力喪膽的叫聲;以天空為一方,寫了星墾,月亮、繁霜,象徵了惡勢力及其幫兇。敵我雙方的象徵物互相對立而又和諧統一,形象反映了當時社會及其政治鬥爭形勢,從而喚起了想像和聯想。這種用象徵手法構築完整意境的方法,是此文一突出特點。
·   擬人手法
與象徵相輔相成的是擬人手法。作者既準確地寫出客觀事物的本來特徵,又將它們人格化,把自在的無為的特徵,動態寫成有意識的所能所為。如描寫天空和棗樹的特徵及對抗,是物與人的雙重融合,這樣寫,既有生動的形象性、畫面感,又有很強的意識性、生命感,物人合一,形神兼備,栩楓如生,為溝通象徵內客架起了橋樑。

魯迅
秋夜

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

這上面的夜的天空,奇怪而高,我生平沒有見過這樣奇怪而高的天空。他仿佛要離開人間而去,使人們仰面不再看見。然而現在卻非常之藍,閃閃地䀹著幾十個星星的眼,冷眼。他的口角上現出微笑,似乎自以為大有深意,而將繁霜灑在我的園裡的野花草上。

我不知道那些花草真叫什麼名字,人們叫他們什麼名字。我記得有一種開過極細小的粉紅花,現在還開著,但是更極細小了,她在冷的夜氣中,瑟縮地做夢,夢見春的到來,夢見秋的到來,夢見瘦的詩人將眼淚擦在她最末的花瓣上,告訴她秋雖然來,冬雖然來,而此後接著還是春,蝴蝶亂飛,蜜蜂都唱起春詞來了。她於是一笑,雖然顏色凍得紅慘慘地,仍然瑟縮著。

棗樹,他們簡直落盡了葉子。先前,還有一兩個孩子來打他們,別人打剩的棗子,現在是一個也不剩了,連葉子也落盡了。他知道小粉紅花的夢,秋後要有春;他也知道落葉的夢,春後還是秋。他簡直落盡葉子,單剩幹子,然而脫了當初滿樹是果實和葉子時候的弧形,欠伸得很舒服。但是,有幾枝還低壓著,護定他從打棗的竿梢所得的皮傷,而最直最長的幾枝,卻已默默地鐵似的直刺著奇怪而高的天空,使天空閃閃地鬼䀹眼;直刺著天空中圓滿的月亮,使月亮窘得發白。

鬼䀹眼的天空越加非常之藍,不安了,仿佛想離去人間,避開棗樹,只將月亮剩下。然而月亮也暗暗地躲到東邊去了。而一無所有的幹子,卻仍然默默地鐵似的直刺著奇怪而高的天空,一意要制他的死命,不管他各式各樣地䀹著許多蠱惑的眼睛。

哇的一聲,夜遊的惡鳥飛過了。

我忽而聽到夜半的笑聲,吃吃地,似乎不願意驚動睡著的人,然而四圍的空氣都應和著笑。夜半,沒有別的人,我即刻聽出這聲音就在我嘴裡,我也即刻被這笑聲所驅逐,回進自己的房。燈火的帶子也即刻被我旋高了。

後窗的玻璃上丁丁地響,還有許多小飛蟲亂撞。不多久,幾個進來了,許是從窗紙的破孔進來的。他們一進來,又在玻璃的燈罩上撞得丁丁地響。一個從上面撞進去了,他於是遇到火,而且我以為這火是真的。兩三個卻休息在燈的紙罩上喘氣。那罩是昨晚新換的罩,雪白的紙,折出波浪紋的疊痕,一角還畫出一枝猩紅色的梔子。

猩紅的梔子開花時,棗樹又要做小粉紅花的夢,青蔥地彎成弧形了……我又聽到夜半的笑聲;我趕緊砍斷我的心緒,看那老在白紙罩上的小青蟲,頭大尾小,向日葵子似的,只有半粒小麥那麼大,遍身的顏色蒼翠得可愛,可憐。

我打一個呵欠,點起一支紙煙,噴出煙來,對著燈默默地敬奠這些蒼翠精緻的英雄們。

一九二四年九月十五日。 

參考評論:
來源:百度百科

整體鑒賞
全文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第一至第七自然段)寫室外景物,第二部分(第八至第十自然段)寫室內景物。

第一段沒有從較大場景著筆寫秋夜,而是劈頭一句即以奇特的重複修辭格凸現棗樹,如奇峰突兀,赫然而立,十分醒目。這種特寫鏡頭式的表現手法既強調了兩株棗樹傲然獨立、凜然不可侵犯的精神風貌,又形成了全文整體意境中的骨脊,特別鮮明突出。

第二段寫深秋的夜空,作者先點出並且突出了它的奇怪而高,難以捉摸的特點。然後寫天空與人間難以彌合的距離,突出了它對人間的冷漠無情。再寫天空閃閃的鬼䀹眼,冷眼,更寫出了天空的陰險狡詐,對人間的敵視態度。最後寫天空自以為大有深意,其實是隱藏殺機的微笑。把繁霜灑在野花草上,自然是天空對人間生命的虐殺。這一段既是對深秋夜空自然景色的描寫,又用擬人手法巧妙地勾勒出夜空陰險醜惡的神情,象徵了北洋軍閥統治及一切惡勢力的黑暗、殘忍、狡詐和冷酷。

第三段作者以簡約而異常形象的筆觸刻劃了小粉紅花的形象,善良、弱小而富有美麗的夢幻,她出身低微,不知道名字,而又十分柔弱。這是一個可愛而又可憐的形象,象徵了當時的青年知識份子以及許許多多倍受惡勢力摧殘壓迫的弱小者。對小粉紅花的描寫,不僅寄寓了作者對弱者深深的同情和鼓勵,而且有力地襯托了棗樹的剛強性格和韌性的戰鬥精神。

第四、五自然段是對棗樹的讚美,是全篇的核心。作者飽含深情,不惜筆墨塑造棗樹這一戰鬥者的形象。他泡經淪桑:不僅經繁霜的虐殺,還有孩子們來打棗,甚至給他留下皮傷;他清醒冷靜:他知道小粉紅花的夢,也知道落葉的夢,他知道有希望,也有困難,因而,他不靠虛妄的幻想支撐自己,而執著于現實的戰鬥;他頑強不屈:他認准敵人,絕不放過,默默地鐵似的直刺著奇怪而高的天空及其幫兇月亮;他堅韌不拔:不管情況有什麼變化,面對頑敵他都一意要制他的死命,不管他各式各樣地映著許多蠱惑的眼睛,絕不輕易退下來。正是有這樣的無畏而富韌性精神的戰士,貌似強大的敵人天空不安了,仿佛想離開人間,避開棗樹月亮也窘得發白,繼而暗暗躲到東邊去了。作者把憎恨和鄙夷刺向那夜空,把強烈的激情和讚美給了棗樹,這是對韌性戰鬥精神深情的禮贊。那一無所有,無私無畏,滿身傷痕而又不屈不撓的戰士形象,給處在黑暗重壓下的人們以力量的象徵,這也是作者魯迅韌性戰鬥精神的寫照。

在對室外景物描寫之後,一個轉折過渡段,寫夜遊鳥和自己的笑聲。夜遊鳥指貓頭鷹一類,從上下文的聯繫中可以理解為是棗樹的助威者,是死寂的暗夜的破壞者。在重如磐石,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暗夜裡,雖有棗樹的默默地戰鬥,仍不免有孤獨奮戰的沉悶感,而夜遊鳥哇的一聲戰叫如一道閃電,撕開了厚重的夜幕,如一聲驚雷,震響在渺渺長空,陡然增添了戰鬥者的生氣,與此緊密聯繫的是作者的夜半的笑聲,如果說夜遊鳥的叫聲是反叛者的呐喊,那麼,作者的笑聲則是勝利者的宣言,在這回應在夜空中的笑聲裡,有對惡勢力的嘲弄,也有對戰鬥者的讚歎。這人的笑聲與鳥的叫聲相應和,給以力量和希望。

文章最後三段著重寫小青蟲,作者以飽含深情的筆調,稱頌小青蟲為追求光明而不惜犧牲的精神,雖然小青蟲有些莽撞,有的被燒死,有的在燈的紙罩上喘氣,但作者對它們的鬥爭熱情充滿了敬意,因為時代需要的是不問成敗而要戰鬥的人們,所以作者對小青蟲活著的表示敬意,死了的表示祭奠。作者對小青蟲的描寫也進一步襯托了棗樹的成熟、執著和剛強。表現了作者寄希望于廣大的如小青蟲一樣的青年,更快地成長起來,同棗樹一樣進行更有力的戰鬥。

作者通過對秋夜所見所感的抒寫,刻畫了棗樹敢於正視現實、敢於反抗惡勢力的韌性戰鬥精神,表達了對惡勢力的憎惡和蔑視、對弱小的被壓迫者的同情,以及對追求光明的奮鬥者的熱誠讚頌。在藝術上,作者刻意將景物人格化,並借景物所賦予的特定象徵意義,觸及時事,借景抒懷,托物寓意,使其既符合自然景物的特徵,又蘊含豐富的人生哲理。作者還採用環境烘托、正反形象對比等多種手法,著力塑造棗樹的形象,從而深化了主題,增強了作品的思想性

藝術特色
·   象徵手法
此文通篇採用象徵手法,以棗樹和天空的尖銳對立和鬥爭為軸心,精心構築了一個完整的具有強烈時代特點的意象世界,作者以堅韌頑強的棗樹為一方,寫了小粉紅花的柔弱而有美好的夢幻,寫小青蟲追求光明而又有些莽撞,寫夜遊鳥令惡勢力喪膽的叫聲;以天空為一方,寫了星墾,月亮、繁霜,象徵了惡勢力及其幫兇。敵我雙方的象徵物互相對立而又和諧統一,形象反映了當時社會及其政治鬥爭形勢,從而喚起了想像和聯想。這種用象徵手法構築完整意境的方法,是此文一突出特點。
·   擬人手法
與象徵相輔相成的是擬人手法。作者既準確地寫出客觀事物的本來特徵,又將它們人格化,把自在的無為的特徵,動態寫成有意識的所能所為。如描寫天空和棗樹的特徵及對抗,是物與人的雙重融合,這樣寫,既有生動的形象性、畫面感,又有很強的意識性、生命感,物人合一,形神兼備,栩楓如生,為溝通象徵內客架起了橋樑。
·   警策融合
此文巧妙的將濃郁的詩情與警精的哲理,曲折的筆致和繪畫的美融合在一起,使千餘字的篇幅容納了極其豐厚的生活感受和極其深湛的現實思考,含蓄深沉,警策幽深。 
·   意境營造
此文在藝術表現方面的另一個特點是意境營造。作者用冷峻峭拔的語言,著力渲染蕭瑟森然、幽遠清寂的秋夜氛圍。在這冷寂深邃的意境中,既蘊藉又強烈地表達了一個既彷徨又執著的孤獨的求索者的心緒。

名家點評
李歐梵:這是現實和幻想相爭。《秋夜》之奇不僅來自詩意的想像,同時也來自魯迅對主觀境界著意的處理。

來源:新浪博客
賞析:
    這是一篇寓意深刻、意境獨特的散文。它以象徵的手法,借景抒情,以物言志,寄託了自己與黑暗勢力抗爭,在艱難中頑強求索的精神。其思想性、藝術性結合得十分完美。在這裡,僅就它的藝術本身——那冷寂深邃的意境,那既蘊藉又強烈既仿徨又執著的心緒,以及那孤獨的求索者的形象略作分析。

    
首先是它冷寂而深邃的獨特意境。“奇怪而高”的天空,映著冷眼的星星,灑在野花草上的繁霜,夜遊的惡鳥……這一切,構成了一個清冷肅殺又似乎大有深意的秋夜。作者不愧是創造意境、渲染氛圍的高手,他為這個特點的秋夜所選定的景物,均是冷峻、清寂、肅穆的。它們以靜態居多,其間往往突然雜以鮮明的動態。比如在一系列靜態的描寫之後,突然筆鋒一轉:“哇一起,夜遊的惡鳥飛過了。”於是收到了“鳥鳴山更幽”的效果。而那肅穆、冷寂、深邃的意境也隨著凸現了。

    
其次是貫串文章始末的既孤獨又悲壯、既彷徨又執著、既虛紀又清醒的複雜心緒。這心緒的成功表現,得力於象徵手法的運用、得力于借景抒情、借物言志、借客體的氛圍傳 達主體的心緒。文中那脫盡了葉子,“默默地鐵似地直刺天空的刺樹”,那知道“秋後要有春”的小粉紅花,那做著“春後還有秋”的夢的落葉,那夜遊的惡鳥,那夜半的笑聲,還有那“遍身的顏色蒼翠得可愛、可憐”的小青蟲,無一不浸透了作家的情感,無一不在默默傳達著作家的心聲。這濃烈的感情與心聲,和那冷漠、高遠、深邃的秋夜相揉合、相呼應,既協調又互為映襯,造成了一種具有複合之美的豐滿、多棱、立體的美學效果。


    
再就是抒情主人公——一個孤獨的求索者形象的確立,也是文章感 且富有力度的原因之一。全篇處處在寫景,其實處處可見抒情主人公的心態。這是因為所有的景物都是通過“我”的視覺、聽覺、感覺來表現的。而且,“我”大都處於靜止的思索,仿徨之中,動作很少,形象卻清晰可見。直接描述“我”的活動的,只有兩處,一是“我”聽到夜半的笑聲,回進自己的房間,“燈火的帶子即刻被我旋高了”。二是結尾一段。這兩處簡潔的文字,鮮明地勾勒了一個對著微弱的沒燈沉思默想。孤獨悲憤的求索者形象,使原先一直默默地統帥全文靈魂,有一個清晰的顯現。文章也隨之更活、更易於讀者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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