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2月9日 星期六

孟子的文學理論批評

孔子死後,繼承並發展了儒家文學思想的是孟子。孟子的文學思想體現《孟子》一書,他在文學理論批評上的主要貢獻,是提出了文學鑒賞、文學批評的兩個原則和方法,就是著名的「以意逆志」說和「知人論世」說。
「以意逆志」說
故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以意逆志,是為得 之。(《孟子.萬章上》)
這裡提出了一個如何解讀詩歌的方法論問題。按孟子的意見,在閱讀和理解詩歌時,切不要因為其中個別文字而影響對詩句的把握,更不能由一句或幾句而誤解了詩人創作該詩之本意。正確的方法是仔細地、用心地揣摩作者完整的寫作意圖,這樣才能準確地理解詩意。孟子的「以意逆志」說是針對當時流行的「斷章取義」解詩方法而提出的,很有時代意義,即使在後世,乃至今天,仍不失為一種較好的文學鑒賞方法。
當然,在解讀作品時,光是依靠接受者這種「以己之意逆詩人之志(漢代趙岐「以意逆志」語)的方,有時也是不可靠的,難免會出現主觀臆測的現象。那麼,不妨參考一下孟子提出的另一個文學批評方法「知人論世」說
「知人論世」說
孟子謂萬章曰:「一鄉之善士,斯友一鄉之善士;一國之善士,斯友一國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以友天下之善士為未足,又尚(上)論古之人。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是尚友也。」(《孟子.萬章下》)
孟子這段話本不是專門談論文學,而是講人在修養道德時的交友之道的。 但是其中提出在閱讀古人留下的詩書作品時,為了做到準確地理解和評論,就必須研究和了解作者的為人;而了解作者的前提,則是要考察當時的環境,即作品產生的社會背景。毫無疑問,這是一個非常精闢、非常重要的文學批評方法,簡稱「知人論世」說,在後世遂成為一個傳統的文學理論。
孟子本人並沒有將「以意逆志」和「知人論世」兩個解讀詩書的方法聯繫在一起。但是,後世的文論家覺得把二者結合起來思考和運用會更好,如近人王國維在《玉溪生年譜會箋序》中說「由其世以知其,由其人以逆其,則古人之,雖有不能解者,寡矣(見《玉溪生年譜會

2019年2月8日 星期五

孔子的文學理論批評

孔子是中國古代最早的偉大思想家、教育家,儒家學派的創始人。同時又是一位著名的文藝理論批評家,很可能也是世界上第一位重要的文論家,因為他比西方文論的鼻祖柏拉圖和亞里斯多德都要早些。
孔子的文學理論主要體現在《論語》一書中。其重點是談文藝和倫理道德、政治教化的關係,他的基本觀點是強調文藝應當為政教服務。這種思想,被他的後學們概括發揮成「詩教」 「孔子曰:『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禮記.經解》)這種觀,對其後兩千多年的中文學理論影響極其深遠,可以說一直影響到今天。
在「詩教」的核心思想指導下,孔子對以詩歌為主的文學非常重,提出了一系列重要的文學理論批評觀。例「興觀群怨」說「盡善盡美」說「思無邪」說等
「興觀群怨」說
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論語.陽貨》)
這段話中最有價值的部分,是中間四句,它們簡明地概括了詩歌所具有的多種功能和作用。
「興」是說詩歌的審美功。漢代孔安國解「引譬連 ,宋代朱熹釋「感發意志,即能夠使讀者感動奮,觸類旁通,產生審美聯「興」雖然不是詩歌的實用價,但它是後面幾項功能賴以實現的前提條件,不能令人「興」的作品,絕對算不得上乘佳品,甚至不能稱之為文藝。孔子已經認識到了「興」的重要意義,因此把它列為「興觀群怨」之首。
「觀,是講詩歌的認識作。漢代鄭玄解「觀風俗之盛衰宋代朱熹釋「考見得失,都是指從詩裡可以考察出它所反映的社會的政治、風俗狀況,以利於弘揚光大或者批評改進。
「群,是指詩歌的團結教育作。孔安國釋「群居相切磋,朱熹解「和而不流」 也都比較符合孔子的本「詩可以群」 在春秋時期是有很現實的基礎的,當時在朝會、外交場合,包括上流社會的日常生活,往往「賦詩,即朗誦詩歌的活動來溝通思想,交流感情,以達到融洽彼此關係的目的,此現象後世也時或有之。
「怨,是指詩歌有抒發心中怨、批判現實的功。孔安國 「怨刺上政,朱熹釋「怨而不怒,也較為準確地把握住孔子的意思。詩之「怨」當然不限於政治,但孔子是一位政治思想家,說話多帶政教色彩,所以這裡的「怨」主要是指抱怨和批判在上者,而不是指個人之間、特別是小兒女之間卿卿我我的怨艾之情。同時,孔子一向是主張「中庸」之道的,反對做事過於激烈,因此雖「可以怨,但也要適可而止
概括起「興觀群怨」說提出了詩歌具有審美作、認識作用、團結教育作用和批評現實的作用等功能。這可以說是一種非常精闢的論述,兩千五百年後的今天,翻開書店裡各種版本的文藝理論書籍,在闡述文藝作品的功能和意義時,大體上都未能脫離這幾個方面,雖然其間有淺深和精粗之別。
「盡善盡美」說
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謂《武》:盡美矣,未盡善也。(《論語.八佾》)
在這裡,孔子就上古兩部著名的作品進行了比較性的評價,實際上可以說是提出了他對文藝從內容到形式兩個方面的綜合要求。
《韶》樂的內容是描寫和歌頌上古仁德之君帝堯主動讓賢、禪位給帝舜之事的,藝術形式上則節奏舒緩、曲調悠揚。孔子對這部作品曾多次褒美、推崇備至,此處也作了極高的評價,譽之「盡美,又盡善也」。《武》樂的內容是演繹西周開國之君武王伐紂之事的,藝術上則雄壯威武、慷慨激昂。孔子對這部作品的藝術性也予以充分肯,謂「盡美矣;但對於它歌頌暴力征伐的內容則表示遺,故說「未盡善也兩相比較,不難看出孔子對文藝作品的要求是非常嚴格的,既要有符合仁義道德的內容,又要有完美的藝術形式,即「盡善盡美 
「思無邪」說
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論語.為政》)
「思無邪」原《詩.魯.炯》中的詩「思無,思馬斯徂!」這兩句大意「這些馬真不壞,全都是慣於馳騁之良駒!」其中的「思」字本為語助詞,無實在意義,但在上述 孔子的引文中,似乎已賦予它實際的詞義,就是指思想內容。孔子的意思是《詩經》三百,倘若用一句話來概那就是:思想內容上全都純正無邪。這種觀點未必符合《詩經》的實際情況,但孔子就是這樣想的,因為在他看來《詩經》作品都包含着教化的深意。其實,我們不妨把「思無邪」看作孔子的理想和要求,即認為好的文藝作品在內容上都應該純正無邪,符合儒家所信奉的倫理道德標準。

2019年2月5日 星期二

關於對詩經評論的「詩言志」說

「詩言志」這個著名的詩學命題,史料上明確記載在《尚書.堯典》之中:
帝曰:「夔!命女(汝)典樂,教冑子。直而溫,寬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夔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
這裡提出的「詩言志」之說,是中國最早出現的理論形態的詩歌思想, 對後世影響深遠,被學者譽為「 中國詩論的開山綱領(朱自〈詩言志辨〉)。但,這段材料說它是遠古傳說人物舜帝之言,並不可靠,它大約是出現在《詩經》以後,孔子以前,即公元前六世紀左右的春秋晚期,應該是對《詩經》的創作經驗的總《文論選》把它安排《詩經》選錄」之前,是囿於《尚書》的成說,值得商榷。
「詩言志」中「言」是動,言、表達之「志」的內 究竟是什麼?則眾說紛紜,迄今沒有定論。我認為它是指創作主體即詩人的全部心靈世,包括思(知、情(情意志(意)等精神活「詩言志」就是說詩歌是人的心靈的抒發和呈現,它雖然沒有像後世詩論那樣突出強調情感的因素,然而還是包含感情在內「詩言志」說和後來「詩緣情」說並不是分裂的,更不是相互對立的。
「詩言志」是一個關於詩歌的根本性質,即詩歌究竟是什麼的非常精闢的理論。大家知道,歐洲文化在古希臘時期出現了著名的荷馬史詩,大約相當於中國的《詩經》時代,但由於荷馬史詩等歐洲早期文學主要是敘事詩,以反映社會生活和故事情節見,因此後來形成了亞里斯多德等人的文「模仿」、再現」本質說;而中國以《詩經》為代表的早期文學是以言志抒情為主,於是就形成了「言志」本質論。兩者各有所本,各有道理,相映成趣,分別代表東、西方早期的美學和文論特點。
就現代人所理解的詩歌和文學來「言志」論無疑是探驪得珠,更準確地把握住其神髓。

《詩經》中樸素的文學觀念

孔子以前的文學思想資料,相對集中的是關於詩歌的理論批評。這並不奇怪。因為中國是個古老的詩的國度,中華民族是擅長詩歌創作的民族。理論來源於對實踐的總結。在長期的詩歌創作實踐中,先民不斷地積累和加深了對詩歌的感性認識,並且逐漸提升至初步的理性認識。這一歷史過程,大約是從西周初年至東周中葉,即公元前九世紀到公元前六世紀之間。(具體說也就是在《詩經》的成書時期。)
在《詩經》裡,還沒有出現成熟的、理論化的文學思想。但是,其中某些詩篇的末尾,記錄了詩的作者或搜集整理者的寫作動機,即為什麼要創作它?它有什麼用處?這種表露了寫作 目的的作品總計有十幾篇,按照內容,可以劃分為三類。現各舉例說明:
1. 明確地說出寫作該詩的目的是在於批評與諷諫,就是對詩中所描寫的事物和現象持否定的針砭態度,以便使他人、主要是權貴者了解,進而消除或改變這些消極的現象。例如《大雅.民勞》一詩中出現了這樣的詩句:
王卻玉女(汝),是用大諫。
據解《詩經》的權威版《毛詩》小序《詩.民勞》這首詩是周厲王(姓姬名胡,西周第十位君主,昏庸暴戾)時期,剛正不阿的大臣召穆公所作的。全詩共五段,內容是反反覆覆地勸諫厲王要體恤百姓之疾苦,不要縱容奸佞小人,搞得國無寧日、民不聊生。在全詩的最後,作者寫出了(唱出了)上面引用的兩句,大意是說:大王啊,我是想玉成您的事業,所以才這樣苦口婆心地勸諫您。這是一類,表明作詩是為了諷諫。
2. 明確地說出創作的目的是讚美和歌頌,即對作品中所描寫的人物、現象持肯定和褒揚的態度,以便使其為更多的人所了解。例如《大雅.崧高》的結束一段說:
吉甫作誦,其詩孔碩,其風肆好,以贈申伯。
(「其詩孔碩」指詩的文字內容光明正大;「其風肆好」指詩的曲調旋律悠揚悅耳)。
據《毛詩》小序解釋,此詩為周宣王(西周第十一代君主,中興之主)時的大臣尹吉甫所作,詩的內容是歌頌宣王的舅公、宰輔之臣申伯的。這最後四句,似乎是詩的整理者或保存者加上去的,既說出了作者,也點明了贈送對象、寫作意圖,並且還對詩篇本身進行了肯定性的評論
3. 未有明確表示作詩的動機是批評諷諫抑或讚美褒揚,只是說為了抒發心中的情感。如《魏風.園有桃》結尾唱道:
心之憂矣,我歌且謠。
《小雅.四月》結尾唱道:
君子作歌,維(惟)以告哀。
這兩首《毛詩》小序也都說「刺時(諷刺時事)之作,但不太,似乎只是表明作者「遭亂自傷(宋 朱熹釋語)之情。
《詩經》中反映出來的這些樸素的、初步的創作思想,又經過一段時間的理論昇華,於是就凝鑄成非常有名的「詩言志」這一古老的詩學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