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闡釋「現代文學」的基本定義和特色,以顯示「現代文學」一詞的學術意義。
從「新文學」一詞說起
現代文學以往稱為「新文學」或「白話文學」。「白話文學」含義褊狹,在上世紀三十年代後已幾乎棄用。自五四運動以來,學者每多採用「新文學」一詞,1929年春,朱自清在清華大學開設現代文學課程時,即稱「中國新文學研究」,這起了權威定名的作用。其後,趙家璧主編《中國新文學大系》(1936年出版)時,取名亦用「新文學」。此後研究現代文學的學者,多採用這個名稱。「新文學」一詞很有時代意義,既有「這是最貼近時代的文學」,還具有「活的文學」和「文學是進化的」等等脫舊揚新的含義,意義正面而豐富。
然而,文學不宜有新舊之分。有一些新文學史著作,改用「時段」而不稱新舊,如陳子展的《最近三十年中國文學史》、錢理群等的《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踏入21世紀,更有學者用「世紀」來論述現代及當代文學,如徐國倫、王春榮的《二十世紀中國兩岸文學史》、黃修己主編的《20世紀中國文學史》等,這些論著,都給晚清以降的中國文學,結一個百年總帳。
傳統文學史的著述都是以朝代作分期的,所依標準基本上是一種歷史尺度,
是具政治性的。所謂改朝換代,就是政權的更替變換,以這種方式討論文學發展有它的好處,因為新朝代的出現,每每出現新文化、新精神,而新朝代的政治改革也必然影響文學的發展,以這樣的方法闡述,頗方便也具相當的準確度。現代文學依據年份的著述方式,是以文學發展為參考條件,按文學發展的轉變特色作時段式討論,這種著述方式是比較細密的。除了這個說法外,你還想到別的觀點嗎?
現代文學的年代是怎樣訂定的?
「現代」一詞,站在學術角度來看,它是一個「歷史用語」。史家慣稱鴉片戰爭到辛亥革命(1839–1911)為近代史,辛亥革命到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1911–1949)為現代史,1949以來是當代史。
以歷史尺度劃分百多年來的變化,使用的尺度就是「政治尺度」。本科採用「現代」一詞,基本依照歷史的尺度。但是,我們列出1917到1949年為年限,這就不是純然政治的劃分,而是以「文學尺度」為主導的劃分。文學革命不起於辛亥革命,所以我們不以1911年為現代文學的起點;我們以1917年為起點,因為這是爆發文學革命的一年。我們將現代文學的時段定在1917至1949年,因為在1917年文學革命開展後,不久便扭轉了整個文學的發展方向,白話文取代文言文的正統地位是一個石破天驚的大轉變;1949年,一個新的政權取代三十八歲的國民政府,新的政治措施也明顯駕馭中國文學的發展方向,文學內容和寫作方向都有變化。此外,台灣和香港也成為另外兩個「開別樣的花、結異樣的果」的文學園地,這也是中國文學史上罕見的現象。
本書所要討論的“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以1917年1月《新青年》第2卷第5號發表胡適《文學改良芻議》為開端,而止於1949年7月第一次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在北京的召開。
在這個意義上,“現代文學”僅是一個時間概念。儘管這些年學術界不斷有打破近、現、當代文學的界限,開展更大歷史段的文學史研究(例如“20 世紀中國文學”、“19世紀以來中國文學”、“近百年中國文學”研究)的建議,並且已經出現了不少成果,但由於本書的教科書性質,必須適應現有的大學中文系課程的設置,以及現有的學術研究格局,
在未做全國性的變動之前,以“三十年”為一個歷史敍述段落,仍有其存在的理由與價值。
在本書的歷史敍述中,“現代文學”同時還是一個揭示這一時期文學的“現代”性質的概念。所謂“現代文學”,即是“用現代文學語言與文學形式,表達現代中國人的思想、感情、 心理的文學”。
這樣的“文學的現代化”,是與本世紀中國所發生的“政治、 經濟、科技、軍事、教育、思想、文化的全面現代化”的歷史進程相適應,並且是其不可或缺的有機組成部分,而在促進“思想的現代化”與“人的現代化”方面,文學更是發揮了特殊的作用。因此,本世紀中國圍繞“現代化”所發生的歷史性變動,特別是人的心靈的變動,就自然構成了現代文學所要表現的主要歷史內容。而中國的現代化所具有的歷史特點,例如,其實現現代化的過程同時又是反抗帝國主義的侵略與控制,爭取民族獨立與統一的過程;現代化進程中城與鄉、沿海與內地的不平衡,所出現的“現代都市與鄉土中國”的對峙與互滲;以及現代化本身所產生的新的矛盾、困惑⋯⋯,都對這三十年的現代文學的面貌(從內容到形式)產生深刻的影響。不僅現代政治(其核心是國家的文化體制,國家與政黨的文化政策、意識形態)、經濟(特別是市場經濟所產生的商業文化與消費文化)、軍事(包括現行戰爭),而且現代出版文化、現代教育、學術與現代科技都深刻地影響與制約著現代文學的發展。而如何處理“文學與政治”、“文學啟蒙與民族救亡”、“文學與市場”⋯⋯的關係,更是中國現代作家必須面對,並時感困惑的歷史課題,在現代文學發展的三十年中,在這方面既有深刻的教訓,也積累了寶貴的經驗。
“文學的現代化”自然意味著對中國傳統文學的歷史性變革與改造,同時,作為民族文學的有機組成部分,現代文學也與傳統文學存在著深刻的血肉聯繫。而中國文學的現代化,受到了西方與東方國家文學的深刻啟示與影響,也是一個無須迴避的事實,與世界文學的血肉聯繫正是文學現代性的一個重要表徵。同樣重要的是中國現代作家對外來文學資源的利用、改造、變異與融化,這吸取與創造的過程也是中國現代文學參與本世紀世界文學的創造,成為其有機組成部分的過程。“文學的現代化與民族化”成為中國現代文學必須解決的歷史性課題,在某種意義上,現代文學三十年正是這二者的矛盾張力中發展的。中國的作家為此展開了持續的論爭,並做了大量的藝術探索與實踐,同樣積累了豐富的經驗與教訓。
“文學現代化”所發生的最深刻並具有根本意義的變革是文學語言與形式的變革,以及與此相聯繫的美學觀念與品格的變革。這是一個空前複雜的藝術課題,不僅存在著如何處理諸如“文學內容與形式”、“文學的俗與雅”、“形式的大眾化與先鋒性,平民化與貴族化”、“文學風格的時代性與個人化”的關係這類藝術難題,
而且在創作方面的選擇,詩歌、小說、散文、戲劇各個文體內部的不同樣式、流派、風格的創造,如詩歌方面的格律詩與自由詩,散文的閑話風與獨語, 小說方面的詩化小說與心理分析小說,戲劇方面的廣場藝術與劇場藝術⋯⋯等等,都需要以極大的藝術匠心去進行創造性的實驗。也正是在這樣的探索過程中,終於產生了魯迅這樣的世界與民族的現代學大師,以及一大批各具特色的著名小說家、散文家、戲劇家、詩人、文藝理論家與批評家,他們所創造的現代文學經典,已經成為中國讀者的文學養料,大、中、小文學教育的重要內容,並且成為現代民族語言(現代漢語)的典範,為中國與世界文學寶庫增添了新的內容。儘管現代文學還存在著許多問題,特別是所付出的代價與收穫的不成比例,但它已經在現代中國的土地上深深地扎根,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而它所創造的文學創作實績、已經形成的現代文學新傳統,也足以使其成為獨立的文學史的研究與學習對象。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