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2月23日 星期六

韓非的文藝觀

法家的文藝思想保存在商鞅的《商君書》和韓非的《韓非子》 兩部著作中,商鞅是法家先驅人物,文藝思想較少;韓非是法家理論的代表,文藝思想也相對較具系統。我們只了解一下韓非就夠了。
韓非的文藝思想和墨子有很接近之處,如:
故糟糠不飽者,不務梁肉;短褐不完者,不待文綉。夫治世之事,急者不得,則緩者非所務也。(《韓非子.五蠹》)
這裡以衣、食為喻,目的在於說明儒家所提倡的禮樂文藝不是當務之,而是所「緩者。這與上述墨子「先質而後文 說是同一取向的。
當然,韓非的文藝思想也有不同於墨家之處,例如他提出的
「取情去貌,好質惡飾」說:
禮為情貌者也,文為質飾者也。夫君子取情而去貌,好質而惡飾。夫持貌而論情者,其情惡也;須飾而論質者,其質衰也。何以論之?和氏之璧,不飾以五彩;隋侯之珠,不飾以銀黃:其至美,物不足以飾之。夫物之待飾而後行者,其質不美也。(《韓非子.解老》)
韓非在這裡提出的觀點,極其深刻,即任何事物之美主要在其內在的本質,內質不美的東西,無論怎樣裝潢打扮總是不行的,甚至適得其反。但是,韓非忽視了美的事物也還有形式方面的因素,它和本質之美並不是對立的,內在美好的事物如果再恰當地修飾打扮起來,會更加美好,不會反而變醜了。所以,法家的文藝思想也和墨家一樣,是有片面性的。

2019年2月19日 星期二

墨家的文藝觀

墨家的代表人物是墨子,關於他的文藝和審美的言論,主要見於經後人整理而成的《墨子》一書中。主要觀點有下列三點:
「三表」說
故言必有三表。何謂三表?子墨子曰: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於何本之?上本之於古者聖王之事;於何原之?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實;於何用之?廢(發)以為刑政,觀其中國家百姓人民之利。(《墨子.非命上》)
這裡「表,即原。所「三表,就是衡量人們言包括文藝作品)的三個標「三表」集中到一,就是看人們的言論對人民百姓是否有利。墨子這樣衡量的結果,是提出了著名的「非樂」觀點。
「非樂」說
「非,就是否「樂」是廣義的音,即文藝作《墨子》中有〈非樂〉一篇長文,從各個角度來論證提倡文藝的害處,主要如:
1. 大搞文藝活動必須花費許多錢財,這些錢財當然都要從人民百姓身上搜刮「將必厚措斂乎萬民
2. 大搞文藝活動必然佔用眾多人力,而且必然要用聰明精幹的青年男女勞動,這就必「廢丈夫耕稼樹藝之時,「廢婦人紡績織絍之事
3. 大搞文藝活動當然是供人欣賞的,而上層人迷戀文藝,就將「廢君子之聽治,下層人迷戀文,則「廢賤人之從事
4. 大搞文藝活動並不能鞏固國,如有敵人入「即當為之撞巨鐘,擊鳴鼓,彈琴瑟,吹竽笙而揚干戚,將安可得而治歟?」
墨子這種「非樂」理論,令人一看就知道是過於偏激了。當然我們知道他也像道家的莊子一樣,這是針對儒家的繁文縟節而發的理論,但是他只講實用,而太不重視人的精神娛樂了。
那麼,墨子是否不懂文藝具有審美和娛樂作用,如荀子所批評的「蔽於用而不知文」呢?不是的,在〈非樂〉篇裡他開篇就明確地「子墨子之所以非樂,非以大、鳴、琴竽笙之聲以為不樂也;非以刻鏤華文章以為不美也。」文藝之美他是承認的,但他不承認文藝有實際功用,他的主張是要「先質而後文
「先質後文」說
食必常飽,然後求美;衣必常暖,然後求麗;居必常安,然後求樂。先質而後文,此聖人之務。(劉向《說苑.反質》引墨子語)
這段話雖見於後人記載,但符合墨子的思想。從中可以看出,墨子明白人需要精神享受,但當務之急是首先解決溫飽等實際問題,而不是求美。這種觀點在當時有其積極進步的意義,但也有明顯的片面性,不如儒家文藝思想深刻和全面。

2019年2月17日 星期日

莊子的文藝觀

莊子的文藝思想,保存在《莊子(又《南華經)一書。這部書也是經後人記錄整理而成的,現存三十三篇。其中內編七篇一般都肯定是莊子本人的著作,外編十五篇和雜編十一篇情況比較複雜,大多為莊子後學之作,還可能混入了道家以外的言論,但主要內容還是記錄了莊子的思想。
「大美」、「天籟」、「天樂」說
莊子這一文藝思直接繼承了上述老子的思想,並且作了許多發揮,從而形成了道家文藝思想的核心理論。
首先,從大的美學思想上說,莊子認為質樸的大自然本身是最完善的,具有至高至上的美: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 說。(《莊子.知北遊》)
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莊子.天道》)
「大美」就是最完整最全最高境界之「樸素」即尚未經過人工雕琢修飾的自然美。這種美學思想具體運用到文藝批評上,莊子提出了「天籟」、「天樂」說
汝聞人籟而未聞地籟,汝聞地籟而未聞天籟夫!(《莊子.齊物論》)
與人和者,謂之人樂;與天和者,謂之天樂。(《莊子.天道》)
天機不張而五官皆備,無言而心說,此之謂天樂。故有焱氏為之頌曰:「聽之不聞其聲,視之不見其形,充滿天地,苞裹六極。」(《莊子.天運》)
「人籟,是指人工演奏的音,具有很大局限;所謂「地 ,是指自然界風拂萬物之孔隙而發出的音 「人籟」高級一些,但也還是要有所憑藉;而「天籟」則是在「無,即沒有任何外在條件作用,大自然所發出「自鳴」之音,是層次最高的音,也「與天和者」「天樂
聽來有些玄妙,實際上包含的審美理論卻非常深刻,明顯地它是從老子「大音希聲」的理論命題發展而來的,所以在上引的第三條材料中假借有焱氏(即神農氏)之口評論說:這種文藝作品的神妙特點是「聽之不聞其聲,視之不見其形,充滿天地,苞裹六極。」這可以說是對「大音希聲」所作的最好的闡釋。
正是本於這種酷愛天然之美的思想,莊子也和老子一樣,對於施以人工的文藝非常鄙視,甚為不滿:
五色不亂,孰為文采?五聲不亂,孰為六律?夫殘樸以為器,工匠之罪也;毀道德以為仁義,聖人之過也。(《莊子.馬蹄》)
擢(攪)亂六律,鑠絕竽瑟,塞瞽曠(上古音樂大師)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聰矣;滅文章,散五采,膠離朱(上古視力最好之人)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毀絕鈎繩,而棄規矩,攦工倕(上古著名工匠)之指,而天下始人含其巧矣。(《莊子.胠篋》)
莊子這種充滿感情色彩的議論,似乎比老子更為激烈和偏執,但我們知道這主要是衝著儒家大倡禮樂的繁文縟節而發的,其實他並不完全否定人工文藝,只不過是追求掃滅斧鑿痕跡的更高層次的文,所以也曾說「既雕既琢,復歸於樸 」(《 莊子.山木》)。這正是後來中國歷代文藝、文論、美學家所傾心期望的最高境界之美。
「言不盡意」和「得意忘言」說
「言」和「意」的關係,即語言和心意的關係,一直是中國文學理論批評中的熱門話題。作者、作家的語言究竟能否表達自己的心意?古代多數文論家的觀點是:言不盡意。這一理論的源頭可以追溯到莊子的思想中:
世之所貴道者,書也。書不過語,語有貴也。語之所貴者,意也,意有所隨。意之所隨者,不可以言傳也。而世因貴言傳書。世雖貴之,我猶不足貴也,為其貴非其貴也。(《莊子.天道》) 
可以言論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論,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也。(《莊子.秋水》)
莊子在這兩段話都談到兩層意思,第一層是「言」和「意」的關,第二層「意」「道」(「意之所隨者」、「意之所不 察致者」皆謂玄賾「道)的關
在莊子看,人在體認事物的內在深微之「道」時,語言和心意是有很大差別的,心意雖然也不能完「察致」玄虛「道,但畢竟可以把握到一些細微之處,即其「精」者;而「言論」和記錄言論的「書」就更糟,充其量只能得其「粗」者「糟粕」而已。因而他主張「言」「書」「不足貴,應該鄙。這種觀點像他另一些觀點一樣,明顯有其偏激之處,但其中包含著非常精闢的合理內涵,即言論、書籍(當然包括文學作品)在表達心意時並不稱職,只不過是一種蹩腳的工具罷了。這就是後世文論中著名的「言不盡意」理論的源頭。
莊子不但提出了「言不盡意」論,同時還提出一個與之相關的理論「得意忘言」說:
筌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與之言 哉!(《莊子.外物》)
《莊子.外物》這一篇比較雜亂,所記不一定都是莊子的言論。這段話中所謂「言」和「意」的關係,似乎也不像上面講「言不盡意」兩段裡那樣矛盾,但二者之間顯然也並不統一並重、 親密無間。值得注意的是,莊子在這裡是從接受者即聽者或讀者的視角來立論,主張接受者不必太看「言,只是把它看作獲得「意」的工具即可。這一思想對後來的文學批評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虛靜」和「物化」說
「虛靜」「物化,是中國文學理論批評中相互關聯的兩個重要的理論範疇,它們都講藝術構思過程中的主體心態,屬於文藝創作心理學的內容。這兩個理論的基礎和源頭,也是在老莊道家,特別是莊子的文藝思想中。
「虛靜」說
「虛靜,是講作為認識主體的,在體認和把握認識對象,特別是大「道」時,必須排除一切外來干擾,如功名、利祿等世俗觀念,精神上應該徹底解放,心靈世界要做到極度空明虛無,一塵不染《老子》中已經有此思想的苗頭
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復。(《老子.十六章》)
莊子繼承並發展了老子這種思想,正式提出「虛靜」這個理論範疇,使之更加系統化:
夫虛靜、恬淡、寂寞、無為者,萬物之本也。(《 莊子.天道》)
這是從哲學本體論的意義上闡述「虛靜」乃萬物之根本特性。具體到人這個認識的主體,莊子圍繞著「虛靜」思想,提出了所「心齋(使心「虛而待物」)、「坐忘」(「離形去知 等一系列觀,反覆強調「無視無,抱神以靜」、「目無所見,耳無所,心無所知,這樣才有可「同於大道」達於至道《莊子》一書〈人間世〉、〈大宗師〉〈在宥 諸篇
上述「虛靜」思想,作為哲學的認識論,是很玄虛神秘的,未必科學;但具體運用到審美和文藝創作領域中,則有相當多的合理成分。因為它揭示了審美和文藝創作過程中主體心靈的 一個重要特性,即往往是超功利的。假如在文藝創作或文藝鑒賞時,審美主體不能擺脫功名利祿等世俗觀念的侵擾,則可能失敗,甚至必然會失敗。美學和文學理論上的這一極重要的規律,在西方是由近代德國美學大師康德明確提出來的;在中國,則由老子、莊子最先觸及。
莊子在論證「虛靜」心態之重要性時,講述了許多文藝創作的寓言故,例〈達生〉篇中「樟慶削木為鐻」、〈田子方 「解衣般礡」等,這些故事實際上就是一個個文藝創作心理學的極為生動的例證,給後世的文藝創作以深刻的啟示。
「物化」說
莊子還提出了一個與上述「虛靜」說密切相關的「物化」理論「物化」論本來也是莊子的哲學認識,即主張主體之人在體認客觀事物之「道」的過程中,在「虛靜」的心態下,最後要達到、也能夠達到一種物我同構、與道合一的境界,即徹底泯滅認識主體、客體之間的界限:
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後,若化為物。(《莊子.大宗師》)
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遽遽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也,此之謂物化。(《莊子.齊物論》)
這種觀點,在哲學認識論上既有其深刻的一面,即把握了事物之間都有相對性、同一性的一面,具有樸素的辯證法色彩;又有其片面、偏激之弊,因為它否定事物之間相對的界限,取消它們各自的質的規定性,容易滑向相對主義的誤區。
但是,莊子的「物化」說也像他的「虛靜」說一樣,當它一進入審美領域、文藝創作領域,則毫無疑問是一個相當精闢的思想。因為它完全符合文藝創作和文藝欣賞的一條重要規律,即審美主客體之間要做到異質同構,泯滅彼此之界限,也就是後世詩、詞話中常說的情景交、意境融
《莊子》一書中講了大量的進「物化」境界的技藝創造事「庖丁解牛、「佝僂者承蜩」、「呂梁丈夫蹈水」、「津人操舟」等,都達到物我兩忘、物我同一的神妙境界。這些故事在後世廣為流傳,歷久不衰,因為它們揭示了文藝創造和文藝鑒賞的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