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7月31日 星期一

1949年的台灣文學界

在中國近現代歷史上,台灣是一個飽受外來侵略者摧殘的地區。由於孤懸海外的特殊地理位置,早在17世紀,台灣就在荷蘭殖民者的統治之下。到19世紀末,1895年甲午戰敗之後,台灣又被清政府割讓給日本,成為殖民地,自此遭受長達50年的日治,直到1945年抗戰勝利方告結束。期間,台灣新文學一直在極其艱難的處境下生存。1949年,國民黨遷台,剛剛復蘇的台灣文學界再次被投入高壓政治的桎梏。在歷史與政治的雙重壓迫下,1949年後台灣地區的文學發展走上了特殊的道路。

四十年代的台灣文學狀況
1895—1945年間,是台灣歷史上的日據時期。台灣新文學就是殖民地時代的本土文學,誕生於20世紀20年代,起初的發展與大陸新文學的關聯密切,也和台灣境內的舊文學處於對立爭衡,形成持久的「新舊文學論戰」。到40年代,台灣新文學的抗爭進入非常艱難的時期。此時的文學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1937—1945年「皇民化文學」 的抗衡時期,第二階段是1945—1949年的光復初期。

「皇民化文學」的抗衡時期(19371945年)
19374月,在「蘆溝橋事變」之前三個月,日本殖民統治者就在台灣開始查禁漢文,強迫推行「皇民化運動」,旨在以日本的大和文化取代中國文化,消滅台灣人的民族意識。皇民化運動對台灣文學的破壞主要體現在語言上,日本殖民統治者把日語定為台灣島上唯一的合法語言,取締中文私塾,禁開漢語課,禁用中文,廢止中文報刊。面對如此嚴苛的文藝政策,一部分台灣作家或者利用現存的日文報刊繼續寫作,以曲折的筆法表現抗日精神,如龍瑛宗、呂赫若、張文環等;或者不避環境的惡劣,堅持以漢文寫作,如徐坤泉、吳漫沙等。本時期最有代表性的小說家是吳濁流(1900—1976),他以日文出版長篇小說《亞細亞的孤兒》,不但開創了台灣新文學長篇小說的先河,而且可以說是一部日據時期台灣知識分子的精神史。在小說中,主人公胡太明為了「追求精神上的寄託,遠離故鄉,遊學日本,漂泊於大陸。但,畢竟沒有找到他安息的樂園」(《日文版自序》)。更不幸的是,胡太明同時被中國當局和日租界當局視為間諜,遭到囚禁。營救他的一位李姓先生對他說:

我很同情你,對於歷史的動向,任何一方面你都無以為力,縱使你搶着某種信念,願意為某方面盡點力量,但是別人卻不一定會信任你,甚至還會懷疑你是間諜,這樣看起來,你真是一個孤兒。

這段話深刻地表達了處於異邦和祖國夾縫中的台灣知識分子在身份認同上的焦慮。這種政治上的無所歸依感正是主人公之所以稱為「亞細亞的孤兒」的原因。

胡太明在這首詩中強調他的漢魂不滅,面對殖民者的統治,他透過詩歌呼應張良投錐刺秦王的典故,點明自己的志向。這首詩不論形式或內容都是漢民族的,甚至是儒家的,充分表現了一個植根於儒家傳統的「士」(知識分子)在面對強權脅迫時的抗議精神。「同心來復舊山河」一句,更顯示出對祖國的懸念。

光復初期(19451949 年)
19458月日本戰敗投降,國民政府收復台灣。這一階段的台灣文學從殖民地文學復歸為中國文學,其發展具有「中國化」、「民主化」和要求與大陸文學「同構化」三個特徵。

在國民黨收復台灣之初,民眾以狂熱的心情歡慶回歸祖國,台灣中國化是大部分人的心聲。就文學而言,為去除日本殖民文化的遺害,1946年國民政府宣布廢止日文。 對於作家來說, 語言的轉換無疑是一個痛苦的過程,許多採用日文創作的台灣作家以艱苦卓絕的態度重新開始學習中文母語,這一代作家有「跨越語言的一代」之稱。然而,客觀上,台灣文學中國化的過程確實造成40年代台灣文學創作出現長時間的停頓。

正當台灣文學踏上回鄉之路的時候,台灣的政治再度陷入危機。1947—1949年間,台灣爆發兩次重大的政治事件。一次在1947228日,政府取締私煙而引發全島從北到南的民眾抗議騷動,軍警流血鎮壓,是為「二二八事件」;一次在194946日,國民黨軍警對左翼思想的學生、文化人進行大逮捕,包括楊逵、歌雷、張光直等一一下獄,即「四六事件」。這兩次事件使剛從殖民地桎梏中解放的台灣社會再次陷於政治的低氣壓中。這個時期的文學論爭就成為台灣知識分子寄託改革希望的主要渠道。194711月至19493月,在歌雷主編的《新生報》副刊《橋》上展開一場關於戰後如何建設台灣新文學的大討論,中心問題就是台灣文學與大陸文學的關係。台灣的左派文學家在這次論爭中佔了上風。以楊逵為代表的台灣左派 作家認為,台灣新文學的產生受到20世紀全世界的民族自決風潮和五四運動的影響,是中國新文學的一環,應在戰後和大陸一起走上文學民主化、同構化的道路。

關於台灣文學的性質、發展以及它與大陸文學的關係等問題,至今仍然未成定論,其中還涉及「統獨」的敏感政治話題,但在光復初期,無論台灣和大陸,左翼作家的聲音都是文學界的主流。然而,這種情況在國民政府1949年底遷台之後改變了。19495月,國民政府頒布「台灣地區戒嚴令」(簡稱「戒嚴令」),禁毀包括左翼新文學作品在內的大量圖書,並以思想入 罪,拘禁異議作家。從此,台灣進入長達38年的戒嚴時期。和1949年後的大陸文學界一樣,台灣文學界也陷入意識形態的政治漩渦。1949年起,兩地文學分道揚鑣,大陸走向極左,而台灣走向極右。

台灣文學秩序的重組
1945—1949年間,由於政局劇烈動盪,台灣文學界作家流動頻繁,因而出現比較巨大的秩序重組,特別是來自大陸的外省作家與部分省籍作家,產生了既合作又衝突的微妙關係。

1945年起,部分大陸作家和生活在大陸的台灣作家來到台灣,共同參與回歸後台灣的文學重建。在二二八事件以前,最著名的外省來台作家是許壽裳,他主持的台灣省編譯館和由省籍文化人主持的台灣文化協進會,大量引介魯迅思想,共同從事以五四精神重建台灣文學的工作。

然而,在經歷二二八事件和國民政府遷台時期200萬難民潮的衝擊後,台灣的政治、經濟、文化環境迅速惡化,以至於台灣 本省民眾與外省人之間的關係日益緊張。相應地,文學界也發生了一些變化。在光復初期,外省作家的地位整體高於本省作家,使台灣文學的本土意識基本處於被壓抑的狀態。部分屬於「跨越語言的一代」的省籍作家,如葉石濤等,對外省作家居高 臨下的中華民族主義姿態深感不滿。這種來自本土的不滿情緒並沒有因為外在的壓力而消弭,反而日益深刻地影響台灣當代文學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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