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8月23日 星期二

評聞一多新詩


聞一多原名聞家驊,又名聞多、聞亦多,字友三, 湖北浠水人。 聞一多青年時期就讀於清華學校,後留學美國,專攻美術。1925年回國, 同年與徐志摩主編北京《晨報》 副刊《 詩鐫》,1928 年加入新月社,同年與徐志摩創辦《新月》雜誌。

二十年代的格律詩,不能不提聞一多。他對格律詩有兩大貢獻,一是新詩格律的建構與倡導,一是格律詩的寫作及示範。

聞一多第一本詩集是1923年出版的《紅燭》, 內有一百零三首詩歌,自由詩的數量比格律詩還要多,但整體表現較同期詩人精煉,文字色彩豐富,展示他的藝術觸覺。第二本詩集《死水》在1928年出版,內有詩歌二十八首。以量來說,《紅燭》 多於《死水》;以詩歌藝術水平和內容重量來說,則《死水》優於《紅燭》。兩本詩集的主要內容相近,作品每多抒發真摯感情和愛國之思。例如《紅燭》裏的〈太陽吟〉、〈憶菊〉;《死水〉 裏的〈發現〉、〈一句話〉等,都既是感情深刻真摯,且具愛國情懷的作品。而具有「三美格律」的詩作,就有〈口供〉、〈夜歌〉、〈一個觀念〉等十多首,其他如〈靜夜〉、〈你指着太陽起誓〉、〈甚麼夢〉、〈你莫怨我〉、〈忘掉她〉、〈荒村〉諸作,則形 式稍加變化,是典型格律詩外的創格。

這裏,我們選兩首格律相似的作品,論析聞一多詩作的特色和 格律詩的優缺點。一首是〈忘掉她〉,另一首是〈你莫怨我〉, 都收錄於《死水》。

〈忘掉她〉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那朝霞在花瓣上, 那花心的一縷香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像春風裏一齣夢, 像夢裏的一聲鐘,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聽蟋蟀唱得多好, 看墓草長得多高;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她已經忘記了你, 她甚麼都記不起;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年華那朋友真好, 他明天就教你老;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如果是有人要問, 就說沒有那個人;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像春風裏一齣夢, 像夢裏的一聲鐘,

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


〈你莫怨我〉

你莫怨我! 這原來不算甚麼, 人生是萍水相逢, 讓他萍水樣錯過。

你莫怨我!


你莫問我! 淚珠在眼邊等着, 只須你說一句話, 一句話便會碰落,

你莫問我!


你莫惹我! 不要想灰上點火。 我的心早累倒了, 最好是讓它睡着,

你莫惹我!


你莫碰我! 你想甚麼想甚麼? 我們是萍水相逢, 應得輕輕的錯過。

你莫碰我!


你莫管我! 從今加上一把鎖; 再不要敲錯了門, 今回算我撞的禍,

你莫管我!


這兩首都是格律詩,除了句法變化,不是每句字數相同外,其他如分章、造句、遣詞、音節、協韻等全部相同。這兩首不是豆腐乾詩,卻建立了另一種建築之美。〈忘掉她〉全詩七節,每節四行,句法結構是「長短短長」,排列修整,每節首尾兩句完全一樣;協韻採ABBA的抱韻式。全詩音韻鏗鏘,宜朗誦,可譜歌,這詩的主題跟另一首名作〈也許〉相類,寫的是悼亡之情,處理手法則以輕盈的節奏將哀情淡化,顯出灑脫的心境。 這是聞一多詩作的正面處和發光點。

〈你莫怨我〉是一首很特別的情詩,內容灑脫豪放:愛侶不外如萍水之相逢,聚合離散,有誰能料。因此不管誰對誰錯,感情終結時就讓它終結好了,因此請對方「不要怨我」。這詩或有其他寄意,但純粹以五節詩歌的邏輯發展看,此詩當為情詩。此詩分五節,每節五行,句法結構是「短長長長短」,排列勻整,首尾兩句完全相同;全詩一韻到底,協韻難度較高,唸起來全詩亦音韻鏗鏘,宜朗誦,效果比前詩更美。

將兩詩合起來看,我們就能發覺格律詩的一些毛病。在朗誦下,〈你莫怨我〉的音樂效果比〈忘掉她〉佳,因為〈你莫怨我〉的韻律比〈忘掉她〉活潑,音調和節奏較為自然、適中,
〈忘〉詩最大的毛病是音律太密、變化少,人工造作明顯,而且全詩出現十四句「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造句雖佳,但重複了十四次,冗贅和呆板的感覺也就逼人而來。

還有,為了湊足句中字數,語言結構鬆緊不一,沒有語調的一致性與和諧感。 如「 像春風裏一齣夢」 結構較緊, 本應寫成「像春風裏『的』一齣夢」,「的」字給抽去了;「如果『是』有人要問」的「是」字多餘,但為了湊足字數,「是」字就給強加進來。嚴格地說,這一句「果、要」兩字也屬多餘。再如〈你莫怨我〉一詩,「淚珠在眼邊等着,只須你說一句話」這兩句寫得緊密,而「我們是萍水相逢,應得輕輕的錯過」就較鬆散,「是、的」等字可刪。由此可見格律詩並不易寫,高手如聞一多在處理格律詩的音律、句子時,也會因格律的限制而有上述的 毛病。

將聞一多的典型格律詩跟徐志摩的〈偶然〉和〈再別康橋〉相比, 就可看到徐志摩詩歌的語言較活潑, 格律與語言之間的縫隙較小,語言在格律裏的活動空間還很寬大;聞一多的格律詩,語言的運用顯得較緊張,詩的語言在格律裏顯得吃力,由此可見,若論詩才,還是徐志摩稍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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