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原名張瑛,生於上海,祖父是晚清名臣張佩綸,祖母是晚清重臣李鴻章的女兒4歲時父母離異,她自此既失父愛,又缺母愛。從8歲到17歲,張愛玲在上海聖瑪利女校唸書,好讀《紅樓夢》。因與父親關係很差,18歲起到母家生活,從此不再返回父家。張愛玲雖系出名門,但家庭生活只給她「蒼涼」二字。1938年,她獲香港大學取錄,來港讀書三年,1941年冬因香港淪陷,回到上海。
1943年春,她的短篇小說《沉香屑:第一爐香》和《沉香屑:第二爐香》,經周瘦鵑審閱在雜誌《紫蘿蘭》上刊出,從此張愛玲踏足文壇。1943、44年是她創作的高峰期,寫了《心經》、《茉莉香片》、《琉璃瓦》、《封鎖》等作品。9月《傾城之戀》寫畢,12 月《金鎖記》也完成了,這兩篇是張愛玲的頂尖之作,1944年,《連環套》、《花凋》、《紅玫瑰與白玫瑰》等作品也陸續發表。同年與胡蘭成結婚,抗戰勝利後即與他離婚。1952年 她申請離國,到香港大學繼續未完成之課程,1955年移居美國。1995年9月8日,張愛玲在家中悄然身故。
作品特色
張愛玲是天才,她一生的責任似乎就是要在人間展現一番文學藝術, 與《 紅樓夢》 作者曹雪芹同樣出身官宦門第,
頗有高貴不群的氣質。她的小說,仔細得如作小說微雕,卻又深刻得繞樑入木;人物的外貌談吐、感情心理處處俱到,而故事曲折復有動人處,並充分顯示劇力。她的小說與戲劇和電影距離不遠,稍作改編就可變成電影、戲劇。張愛玲的作品多寫人性和人情,精彩之作當選中篇小說《傾城之戀》和《金鎖記》,以及
長篇小說《半生緣》等。現以《傾城之戀》和《金鎖記》簡介如下。
《傾城之戀》
小說的背景是三、四十年代的上海和香港,寫的是離婚少婦重獲愛情的故事。
內容主題
少婦白流蘇與丈夫分居後寄身娘家,遭家人搶白挖苦,流蘇厭惡這個家庭。 她的七妹相親,男方名叫范柳原,流蘇相陪而去,柳原不愛七妹卻對流蘇產生好感,流蘇也決意與七妹爭奪柳原。范柳原不想與白流蘇正式結婚,避免婚姻束縛,白流蘇卻不願做一輩子情婦,希望自己有一個正式名分。結果在相互的心理交戰中,在日本侵略香港時,他倆在這個被戰火傾毀之城結婚,流蘇最終以范太太的名分,與柳原度過餘生。
張愛玲特意藉戰亂鋪寫一個獨特的愛情故事,這種愛情雖不是偉大的,但也是值得正視和尊重的。她這樣寫:「在這動蕩的世界裏,錢財,地產,天長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白流蘇)腔子裏的這口氣,還有睡在她身邊的這個人(范柳原)。她突然爬到柳原身邊,隔着他的棉被,擁抱着他。他從被窩裏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他們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僅僅是一剎那的徹底的諒解,然而這一剎那夠他們一起和諧地活十年八年。他不過是一個自私的男人,她不過是一個自私的女人。在這兵荒馬亂的時代,個人主義者是無法容身的,可是總有地方容得下一對平凡的夫妻。」戰亂城傾,使生命無奈,使生活空虛,卻又使一對平凡而自私的男女結成一對愛得久遠的平凡夫妻,平凡的愛情也給深化了。
寫作手法
張愛玲對人物的觀察很仔細,對婦女尤甚。在小說裏,她不會在一兩處就把人物說盡,寫白流蘇出場,先由她的四嫂把她說成是掃帚星;
然後在多個段落後才正式給流蘇作外貌素描:
「 她那一類的嬌小的身軀是最不顯老的一種, 永遠是纖瘦的腰,孩子似的萌芽的乳。她的臉,從前是白得像瓷,現在由瓷變為玉―半透明的輕青的玉。下頷起初是圓的,近年來漸漸尖了,愈顯得那小小的臉,小得可愛。臉龐原是相當的窄,可是眉心很寬。一雙嬌滴滴,滴滴嬌的清水眼。」再後來又寫:
「流蘇的父親是一個有名的賭徒,為了賭而傾家蕩產,第一個領着他們往破落戶的路上走。流蘇的手沒有沾過骨牌和骰子,然而她也是喜歡賭的。」這又將流蘇的性情多交代了一些。就是這樣,流蘇的形象、性格一點一滴的給表呈出來,也愈寫愈仔細,愈寫愈具體,人物的形象也愈來愈立體。
整篇小說雖說是浪漫的愛情故事,但從寫實的角度看,小說裏就有上海四十年代小姐太太的打扮、服裝、生活和存在心態,也有香港淺水灣酒店當年的格局、外貌、風情,甚至香港上流社會生活的寫照。小說可說是以浪漫為主線而寫實為染烘的藝術結合。
小說裏的「范白之戀」發展時鬆時緊,可成可毀,使「范白」的愛情處於一種久久不能解決的狀態。開始時,范因相親而偶遇流蘇,卻頓生好感,這可說是愛情根苗的「成」;及後聽說柳原去了新加坡,流蘇也想到香港去,碰碰結婚的機會,這是由「成」而「毀」的過程;但當流蘇到了香港,又與柳原見面,愛情一下子又擦出火花,這是由「毀」而「成」;稍後柳原又似或不在乎他倆的愛情,白流蘇在失望裏回到上海,這又再是由「成」到「毀」。當他倆看似沒法結合時,張愛玲又安排他們再在香港見面,大家都體諒對方,願意為對方付出自己的愛,故事到此大團圓結局,這是再由「毀」到「成」最吃緊的一幕。
整個愛情發展就這樣反反覆覆,情節拋來擲去,緊緊牽繫讀者 的心魂。
張愛玲寫小說的技巧多元化,光是情話已很可觀。只要閱讀范柳原與白流蘇在月夜漫步淺水灣酒店外的一段,不論氣氛、背景、步姿、對話,都可說是獨步文壇。
《金鎖記》
《金鎖記》裏的曹七巧,可說是張愛玲小說裏形象最獨特的女性,她既有小市民女性的特徵也有大戶主婦的影子,張愛玲的小說中每有「寡婦情結」的特點,曹七巧就是其中最突出、最畸形、最蒼涼的形象。
要分析曹七巧的性格,就先要分析她原本的性情,她嫁入姜家後,感情經歷和家庭生活又怎樣影響她的性格,因而對男性的看法有什麼轉變?此外,她對金錢的看法又怎樣全面影響她的
性格?這些問題都是分析曹七巧性格的關鍵所在。
內容主題
《金鎖記》寫一個女人怎樣甘心被「黃金枷鎖」摧殘至性情萎縮的悲劇。這個「悲劇女性」曹七巧原是麻油店老板的女兒,父兄把她嫁入姜公館做二奶奶,丈夫是一個骨癆的殘廢人。為了錢,她把青春和愛情都獻給這殘廢的人,並育有一子一女;其間她曾向小叔季澤示愛,但季澤不願愛她。十年後,丈夫、婆婆都去世,她分得家產,成了「黃金的主人」。有一天,姜季澤
垂涎她的錢財而向她示愛,七巧識破季澤奸計,從此對情愛死了心。往後,她的性格和心理已給完全扭曲,她自己得不到愛情,也不容許自己的兒女擁有,於是她一手摧毀女兒的婚姻,逼死媳婦。曹七巧是被「黃金枷鎖」鎖住了心靈和肉體的人,「三十年來她戴着那黃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七巧也將自己的「人性」和「母性」劈殺淨盡。
《金鎖記》是一個悲劇故事,寫的是一個由下層爬至上層因而沒落的婦女。這個女性因金錢拋掉愛情,又用金錢埋葬對兒女的親情,這種不可理喻的自私和無情,是因財富扼殺了女性自我的緣故。張愛玲告訴我們,當女性要在財富和愛情兩者作出抉擇,女性因金錢犧牲情愛,就會毀掉自己的一生,甚至扭曲性情,產生報復心理,曹七巧的故事就是中國婦女破碎人格中最慘烈的圖景。
寫作特點
《金鎖記》無論在人物描寫、敍事角度和意象運用上都充滿現代感。現分析如下:
1.人物描寫
張愛玲擅於把傳統和通俗小說的筆調,配合現代手法化成新的藝術筆觸,使小說別具風采。作者以現代心理分析的方法描寫人物,特別注重心靈的挖掘和心理活動,如七巧 第一次與姜季澤相會,張愛玲寫出七巧的尷尬和腼腆,又高興又緊張,她筆下的七巧是這樣的:「直挺挺的站了起來,兩手扶着桌子,垂着眼皮,臉龐的下半部抖得像嘴裏含着滾燙的蠟燭油似的,用尖細的聲音逼出兩句話。」及後,季澤專程拜訪孀婦七巧,張愛玲又寫了七巧一個完全不同的心理反應:「
七巧低着頭, 沐浴在光輝裏, 細細的音樂,細細的喜悅。……她微微抬起頭來,季澤立在她跟前,兩手合在她扇子上,面頰貼在她扇子上。他也老了十年了,然而人究竟還是那個人啊!他難道是哄她麼?…… 好容易她死了心, 他又來撩撥她。 她恨他。 他還在看着她。他的眼睛―雖然隔了十年,人還是那個人啊!就算他是騙她的,遲一點兒發現不好麼?」這種描寫手法實在高妙。前者用側寫,後者彷彿是作者自己融入七巧的心坎裏而作直接描繪,深度遠勝前者。
七巧剛進姜家時,那樣貌、體態、裝扮,作者有這種仔細的描寫:「窄窄的袖口裏垂下一條雪青洋縐手帕,身上穿着銀紅衫子,葱白線香滾,雪青閃藍如意小腳褲子,瘦骨臉兒,朱口細牙,三角眼,小山眉。」到後來,張愛玲寫老了的七巧,那描寫卻是:「只見門口背光立着一個小身材的老太太,臉看不清楚,穿一件青灰團龍宮織緞袍,雙手捧着大紅熱水袋,身旁夾峙着兩個高大的女僕。」這兩段文字都作人物外貌刻畫,仔細得很,形象背後的人物,對比鮮明,性格也赫然各異。再看,當七巧得悉季澤找她示愛只 是為了金錢,張愛玲就抓住一些特別的細節,將一個失望 的心理和動氣的行為寫得極細膩:「七巧雖是笑吟吟的,嘴裏發乾,上嘴唇黏在牙齦上,放不下來。她端起蓋碗來吸了一口茶,舐了舐嘴唇,突然把臉一沉,跳起身來,將手裏的扇子向季澤頭上滴溜溜擲過去。」這一連串的動作描寫,由內心的震動到擲出手上的扇,極其仔細。
2.敍事角度
電影是以活動的影像和時空的穿透,營造特殊色彩和氣 氛,用於小說的敍事角度則是上乘技巧。例如:「風從窗子裏進來,對面掛着的回文雕漆長鏡被吹得搖搖晃晃,磕托磕托敲着牆。七巧雙手按住了鏡子。鏡子裏反映着的翠竹簾子和一副金綠山水屏條,依舊在風中來回盪漾着,望久了,便有一種暈船的感覺。再定睛看時,翠竹簾子已經褪了色,金綠山水換了一張她丈夫的遺像,鏡子裏的人也老了十年。」這段以文字播映影像的手法,一如電影鏡頭轉換,圖像感十分突出。
又如七巧驅逐季澤,以扇擲向季澤並打翻酸梅湯,文字又扮演攝影機的角色:「酸梅湯沿着桌子一滴一滴朝下滴,像遲遲的夜漏―一滴,一滴……,一更,二更……一年, 一百年。 真長, 這寂寂的一剎那。」 這是電影裏的慢鏡頭,將一剎那的涓滴,拖作遲緩的波流,氣氛給拖得愈來
愈深沉。這種手法,活像專業的電影攝影師,捕捉住一連串景象,將圖像、畫面以精緻的文字映在我們眼前,清晰而動人。
3.意象運用
《金鎖記》的意象運用突出、貼切、多元化,而且隱喻極為豐富。如小說裏月亮的意象,就很鮮明和很有藝術效果。
「月亮」這個意象貫串整篇小說,開頭是:「三十年前的上海,一個有月亮的晚上」;到結束時又說:「三十年前的月亮已沉了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還沒有完― 完不了。」我們細看小說開頭的月亮,在張愛玲筆下的月色是:「年青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該是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濕暈,像朵雲軒信箋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迷糊。老年人回憶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歡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圓,白;忽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
望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帶點淒涼。」這一個「開頭的月亮」就是要統括整篇小說的悲劇性和蒼涼感,意象極深刻而概括,它象徵一個蒼白、蒼涼的悲劇。在小說的中央部分,那月亮是:「隔着玻璃窗望出去,影影綽綽烏雲裏有個月亮,一搭黑,一搭白,像個戲劇化的猙獰的臉譜。一點,一點,月亮緩緩的從雲裏出來,黑雲底下透出一線炯炯的光,是面具底下的眼睛。」這段文字是布景,接着就是七巧這個醜惡的母親監視兒子的私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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