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29日 星期四

乒乓

通常會以切球開局,而對手為了化解球的旋轉,也會以切球回擊。一場華麗優雅的戰爭,如戲劇誰怕吳爾芙中的語言攻防。球桌上的來回要求的是雙方說著同一種語言,一旦理解錯誤就是觸網失分。
最常出現在我心底的聲音或許就是乒乓。時常有一股類似野獸的動能會在上著課,坐著捷運時從土裡突起一個小丘,而由於一輩子沒有讓它真的爆發過,只能像醫生聽診般隔著一層理性去試著了解。那樣的頻率似乎跟打乒乓時最貼近,尤其是對著牆壁殺球,一次又一次,節奏到振奮人心的力量。回想當我在體育課時對著發球機不停殺球時,我的精神狀態應該是非日常的,與人們依靠瑜伽,蘇菲旋轉舞去進入那樣的場域是一樣的。
記得國中時,每天一放學就跟貓或凱去宿舍一樓打乒乓。從沒學過的我們就是隨便打,慢慢打出了自己的風格。我擅長反手切球,防守為主;貓擅長正手切球,打起球來像在跳街舞(難怪後來成了明星);凱的招牌是正手殺球,由於個子矮,都需要跳起來扣殺,跳著跳著,有一天忽然跳出了我的青春,一點前情提要也沒有。
母親送了我一隻球拍當十四歲生日禮物,曾經每天握著的,十年後它擱在家裡的哪個角落都忘了。有一次體育課進行桌球比賽,被當作全班前幾名厲害選手的我竟然輸給了一個根本不太會打的同學。那時我意識到過去總是切球與切球的對決,面對一個毫無旋轉的球,我總是出界。後來面對感情,也總是本能地讓它纏繞得打了結,太過直白的心意反而不擅面對,總是反手切球,習慣性讓對方感覺到球的沉重。
於是我意識到是自己基本功不足,跟母親說想上桌球課。那天她帶著我去一間運動中心找老師。老師發了幾個簡單的球,我也用我街頭學來的方式回擊。老師搖搖頭,然後開始教我怎麼正確的發球。我的發球跟貓很像,如果是反手切球,總是會把左腳伸到右腳前面,自以為帥得很,對手接不到的話就會說:「太旋了對吧?」但老師那天教我正統的發球,就是在電視上你會看到的,腰彎的很低,眼神過份專注的看著球,手掌像維多利亞時期女人的腰般捧著球,接著過於精確的拋起高度,最後是意義不明的跺腳,把球發出去。我看著周圍的小朋友,每個都用這樣的姿態在練球,發出去的球也確實旋的不可思議。那時的我感受到的,卻是一種過於早熟的悲傷:我就算用這樣的方式變強了,也只是跟他們一樣,而更重要的是,光是想像用這樣的方式跟我的好朋友打桌球,就可以確定那不可能是快樂的了。我牽著母親的手難過的離開了運動中心,天氣晴朗。八年後的夜晚,我依然在是否跟著世界鋪好的路與個人那浪漫卻沒有所謂基石的夢想之間來回。
有一陣子學會拉球開局,在球與桌面敲擊後,彈跳的距離會比直球遠,而對手的球拍若不壓低或是有角度的回擊,通常球就會飛的很高,下一球就是checkmate 。但後來覺得這樣很無聊,就算贏了也是最無聊的那種贏法。在球桌上其實對於對方的狀態是一清二楚,彷彿融而為一的。他是疲憊的,有精神的,樂在其中的,應付了事的,都是再明顯不過的。於是跟不會打桌球的人玩時我會用左手,打世界上最不旋轉的球;遇到自以為是的人,我會打外旋發球教訓一下他,然後再故意減輕力道讓他打的回來。
但他後來跟我說,喔不,甚至是他的朋友跟我說,是我自以為很了解他。事實上我打出去的球是一種模仿,模仿我所感受到的速度與旋轉。於是我開始思考,也許我應該多專注在自己是否樂在其中,而不是小心翼翼地害怕另一端的人缺席。大不了對著牆壁打,也跟變成另一個樣子去跟對方打還要好。是吧,大不了如此。
有一陣子因為樹的推薦,聽了幾個月的Yogee New Waves。後來在許久沒聯絡的她畫的動畫裡,竟然看到了Yogee New Waves那張專輯的海報,於是我不再去聽那些歌了。事到如今,只會偶爾聽那首Climax Night和哼著“listen to my talk my friends”listen to my......在午夜,跟自己與世界打著乒乓。

林柏華
2018/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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