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域鄉土和生命體驗的題材之外,在多元化時期還有一類重要的散文類型―「女性散文」。女性散文主要是一些由女性散文家所寫,作品以表現女性生活、女性經歷,以及女性的性別意識為主要內容。這些作品善於從日常生活中挖掘詩意,並對自我情緒有敏銳的觀察和細膩的表達,從而營造一種抒情的調子。比較突出的散文作家有葉夢、唐敏、斯妤、王琦英、素素等。
葉夢初中畢業後在工廠當了多年工人,並開始業餘創作,1987年後成為專業作家。葉夢的成名作是她寫於1983年的《羞女山》。在這篇類似遊記的作品中,作者通過描繪一座形如裸女的山峰,灌注一個充滿創造力的偉大女神形象,第一次渲染了自主、自尊、自強的女性意識。在隨後的創作中,葉夢以女性身體成長的經歷為題材,創作了諸多富有性別意識的作品,如《鬼節之夜》、《月之吻》、《不要碰我》、《不能破譯的密碼》等,寫少女的初潮、初吻、初戀的情感波動;《今夜,我是你的新娘》、《生命的輝煌時刻》,寫新婚性愛生活的歡愉;《創造系列》則寫懷孕、剖腹生產、養育的神秘過程和其間的悲喜感受。葉夢的這些作品,善於以象徵的手法,把抽象的主觀感受和虛無縹緲的心態,具體化成可以描述的畫面,使她的文字,既大膽坦率,又不失含蓄優美,成為多元化時期大陸女性文學崛起的又一呼應。
請閱讀下面的唐敏《女孩子的花》,從表達手法和題材範圍,談談你對女性散文的看法。
唐敏·女孩子的花
相傳水仙花是由一對夫妻變化而來的。丈夫名叫金盞,妻子名叫百葉。因此水仙花的花朵有兩種,單瓣的叫金盞,重瓣的叫百葉。
“百葉”的花瓣有四重,兩重白色的大花瓣中夾著兩重黃色的短花瓣。看過去既單純又覆雜,像閩南善於沈默的女子,半低著頭,眼睛向下看的。悲也默默,喜也默默。
“金盞”由六片白色的花瓣組成一個盤子,上面放一只黃花瓣團成的酒盞。這花看去一目了然,確有男子幹脆簡單的熱情。特別是酒盞形的花芯,使人想到死後還不忘飲酒的男人的豪情。
要是他們在變化成花朵之前還沒有結成夫妻,百葉的花一定是純白的,金盞也不會有潔白的托盤。世間再也沒有像水仙花這樣體現夫妻互相滲透的花朵了吧?常常想象金盞喝醉了酒來親昵他的妻子百葉,把酒氣染在百葉身上,使她的花朵裏有了黃色的短花瓣。百葉生氣的時候,金盞端著酒杯,想喝而不敢,低聲下氣過來討好百葉。這樣的時候,水仙花散發出極其甜蜜的香味,是人間夫妻和諧的芬芳,彌漫在迎接新年的家庭裏。
剛剛結婚,有沒有孩子無所謂。只要有一個人出差,另一個就想方設法跟了去。爐子滅掉、大門一鎖,無論到多麼沒意思的地方也是有趣的。到了有朋友的地方就盡興地熱鬧幾天,留下愉快的記憶。沒有負擔的生活,在大地上遛來逛去,被稱做“遊擊隊之歌”。每到一地,就去看風景,鉆小巷走大街,襲擊眼睛看得到的風味小吃。
可是,突然地、非常地想要得到唯一的“獨生子女”。
冬天來臨的時候開始養育水仙花了。
從那一刻起,把水仙花看作是自己孩子的象征了。
像抽簽那樣,在一堆價格最高的花球裏選了一個。
如果開“金盞”的花,我將有一個兒子;如果開“百葉”的花,我會有一個女兒。
用小刀剖開花球,精心雕刻葉莖,一共有6個花苞。看著包在葉膜裏像胖乎乎嬰兒般的花蕾,心裏好緊張。到底是兒子還是女兒呢?
我希望能開出“金盞”的花。
從內心深處盼望的是男孩子。
絕不是輕視女孩子。而是無法形容地疼愛女孩子。
愛到根本不忍心讓她來到這個世界。
因為我不能保證她一生幸福,不能使她在短暫的人生中得到最美的愛情。尤其擔心她的身段容貌不美麗而受到輕視,假如她奇醜無比卻偏偏又聰明又善良,那就註定了她的一生將多麼痛苦。
而男孩就不一樣。男人是泥土造的。苦難使他們堅強。
“上帝”用泥土創造了男人,卻用男人的肋骨造出了女人。肋骨上有新鮮的血和肉,只要輕輕一碰就會痛徹心腸。因此,女子連最微小的傷害也是不能忍受的。
從這個意義來說,女子是一種極其敏銳和精巧的昆蟲。她們的觸角、眼睛、柔軟無骨的軀體,還有那艷麗的翅膀,僅僅是為了感受愛、接受愛和吸引愛而生成的。她們最早預感到災難,又最早在災難的打擊下夭亡。
一天和朋友在咖啡座小飲。這位比我多了近10年閱歷的朋友說:“男人在愛他喜歡的女人的過程中感到幸福。他感到美滿是因為對方接受他為她做的每件事。女人則完全相反,她只要接受愛就是幸福。如果女人去愛去追求她喜歡的男子,那是頂痛苦的事,而且被她愛的男人也就沒有幸福的感覺了。這是非常奇妙的感覺。”
在茫茫的暮色中,從座位旁的窗口望下去,街上的行人如水,許多各種各樣身世的男人和女人在匆匆走動。
“一般來說,男子的愛比女子長久。只要是他寄托過一段情感的女人,在許多年之後向他求助,他總是會盡心地幫助她的。男人並不太計較那女的從前對自已怎樣。”
那一剎間我更加堅定了要生兒子的決心。男孩不僅僅天生比女孩能適應社會、忍受困苦,而且是女人幸福的源泉。我希望我的兒子至少能以善心厚待他生命中的女人,給她們的人生中以永久的幸福感覺。
“做男人最大的缺點就是,沒有辦法珍惜他不喜歡的女人對他的愛慕。這種反感發自真心一點不虛偽,他們忍不住要流露出對那女子的輕視。輕浮的少年就更加過分,在大庭廣眾下傷害那樣的姑娘。這是男人邪惡的一面。”
我想到我的女兒,如果她有幸免遭當眾的羞辱,遇到一位完全懂得尊重她感情的男人,卻把尊重當成了對她的愛,那樣的悲哀不是更深嗎?在男人,追求失敗了並沒有破壞追求時的美感;在女人則成了一生一世的恥辱。
怎麼樣想,還是不希望有女孩。
用來占卜的水仙花卻遲遲不開放。
這棵水仙長得結實,從來沒曬過太陽也綠蔥蔥的,虎虎有生氣。
後來,花蕾沖破包裹的葉膜,象孔雀的尾巴一樣張開來。
每一個花骨朵都脹得滿滿的,但是卻一直不肯開放。
到底是“金盞”還是“百葉”呢?
弗洛伊德的學說已經夠讓人害怕了,嬰兒在吃奶的時期就有了愛欲。而一生的行為都受著情欲的支配。
偶然聽佛學院學生上課,講到佛教的“緣生”說。關於十二因緣,就是從受胎到死的生命的因果律,主宰一切有形和無形的生命與精神變化的力量是情欲。不僅是活著的人對自身對事物的感覺受著情欲的支配,就連還沒有獲得生命形體的靈魂,也受著同樣的支配。
生女兒的,是因為有一個女的靈魂愛上了做父親的男子,投入他的懷抱,化作了他的女兒;生兒子的,是因為有一個男的靈魂愛上了做母親的女子,投入她的懷抱,化做她的兒子。
如果我到死也沒有聽到這種說法,腦子裏就不會烙下這麼駭人的火印,如今卻怎麼也忘不了了。
回家,我問我的郎君:“要男孩還是女孩?”
“女孩!”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男孩!”我氣極了!
“為什麼?”他奇怪了。
我卻無從回答。
就這樣,在夢中看見我的水仙花開放了。
無比茂盛,是女孩子的花,滿滿地開了一盆。
我失望得無法形容。
開在最高處的兩朵並在一起的花說:“媽媽不愛我們,那就去死吧!”
她倆向下一倒,浸入一盆滾燙的開水中。
等我急急忙忙把她們撈起來,並表示願意帶她們走的時候,她們已經燙得像煮熟的白菜葉子一樣了。
過了幾天,果然是女孩子的花開放了。
在短短的幾天內她們拼命地放開所有的花朵。也有一枝花莖抽得最高的,在這簇花朵中,有兩朵最大的花並肩開放著。和夢中不同的,她們不是擡著頭的,而是全部低著頭,像受了風吹,花向一個方向傾斜。抽得最長的那根花莖突然立不直了,軟軟地東倒西歪。用繩子捆,用鉛筆頂,都支不住。一不小心,這花莖就倒下來。
不知多麼抱歉,多麼傷心。終日看著這盆盛開的花。”“它發出一陣陣銳利的芬芳,香氣直鉆心底。她們無視我的關切,完全是為了她們自己在努力地表現她們的美麗。
每朵花都白得浮懸在空中,雲朵一樣停著。其中黃燦燦的花朵,是雲中的陽光。她們短暫的花期分秒流逝。
她們的心中鄙視我。
我的郎君每天忙著公務,從花開到花謝,他都沒有關心過一次,更沒有談到過她們。他不知道我的鬼心眼。
於是這盆女孩子的花就更加顯出有多麼的不幸了。
她們的花開盛了,漸漸要雕謝了,但依然美麗。
有一天停電,我點了一支蠟燭放在桌上。
當我從樓下上來時,發現蠟燭滅了,屋內漆黑。
我劃亮火柴。
是水仙花倒在蠟燭上,把火壓滅了。是那支抽得最高的花莖倒在蠟燭上。和夢中的花一樣,她們自盡了。
蠟燭把兩朵水仙花燒掉了,每朵燒掉一半。剩下的一半還是那樣水靈靈地開放著,在半朵花的地方有一條黑得發亮的墨線。
我嚇得好久回不過神來。
這就是女孩子的花,刀一樣的花。
在世上可以做許多錯事,但絕不能做傷害女孩子的事。
只剩了養水仙的盆。
我既不想男孩也不想女孩,更不做可怕的占卜了。
但是我命中的女兒卻永遠不會來臨了。
在這篇作品中,唐敏寫將成為母親的女人用水仙花來占卜孩子的性別,害怕自己的孩子將是女性而受到傷害。在這個非理性的占卜活動中,作家把女孩子的柔弱、世界對女孩子的種種限制,以及女孩子性格的決絕和勇敢,以寫花喻人的方式,委婉地表達出來,其行文流暢、前後映照、思緒繁複而題旨單純,別有一番風味。
由於唐敏的散文特別受到普通讀者的青睞,在九十年代的散文熱潮中,唯此一類散文得到大張旗鼓的出版。在市場消費的影響下, 女性散文在情感表達、 題材選擇以及風格上都出現了「趨同」的傾向,被稱為「小女人散文」。這種女性散文的出現,在很大程度上局限了九十年代女作家的散文視野,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九十年代散文創作出現了膚淺、狹窄、無病呻吟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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