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13日 星期二

大陸當代詩歌 - 去政治化時期與朦朧詩運動

在去政治化時期,詩人群落分成兩大部分,一部分是在歷次運動中被錯誤批判的老詩人,他們在文革之後得到平反,恢復寫作權,重新開始創作;另一部分是以知青詩人為主體的青年詩人,他們很多人從事過地下詩歌寫作。在這些青年詩人的努力下,1978年,大陸詩壇興起「朦朧詩運動」,是大陸當代詩壇最重要的事件,引發一連串的文學論爭,直接影響大陸當代詩歌,甚至文學的整體走向。下面將為你分別介紹這兩部分詩人的創作,以及朦朧詩運動的過程。
「歸來者」之歌
廣義地說,「歸來者」,又叫復出的詩人,指的是大陸不同時期寫作權受到限制或者剝奪的詩人,他們的作品或者他們本人,在文革之後重新復出詩壇。這些詩人包括老詩人艾青,「詩壇雙璧」的公劉、流沙河,獲譽為七月派常青樹的牛漢、綠原、曾卓,中國新詩派的鄭敏、唐湜、唐祈、穆旦,以及白樺、邵燕祥、梁南、魯藜、蔡其矯等。在80年代初的一段時期,很多歸來的詩人都寫過以「歸來」為主題的詩。1980年,艾青把他復出後的第一本詩集命名為《歸來的歌》,梁南寫了《歸來的時刻》,流沙河寫了《歸來》。這一詩歌潮流因此得名。歸來詩人的題材具有一定的相似性,大多都關心政治命題,而且具有明顯的自傳特徵。
在歸來的詩人中,艾青是重要的一位。他在 30年代以《大堰河我的保姆》走上詩壇,50 年代因《礁石》、《在智利的海岬上》 而被劃為「 右派 」, 後到邊疆勞動多年。
1978年後,艾青迎來自己創作的第二個高潮,先後發表了長詩《在浪尖上》、《光的讚歌》,和短詩《失去的歲月》、《關於眼睛》、《盆景》等作品。《魚化石》是他在這一時期中膾炙人口的作品。在這首短詩中,他以一條魚的化石自比,雖有「栩栩如生」的精神,卻陷於「不能動彈」的現實,但仍然要「鬥爭」、要「前進」、「當死亡沒有來臨,把能量發揮乾淨」。與50年代相比,他的詩歌仍然處理時代精神、民族命運和人類前途等宏大主題,進展在於表現出一種飽經滄桑而洞察人世的豁達和沉痛。然而,艾青的詩情爆發與他本人和時代的對抗有關。他重返詩壇中心之後,與現實的緊張關係削弱了,到80年代中後期,作品逐漸減少,失去影響。
在這段時期同樣創作活躍的還有中國新詩派的詩人鄭敏。她成名於40年代,詩風細膩、富於哲理和深度,是中國現代主義詩歌的代表詩人。在50年代,鄭敏從美國歸來,礙於多種原因而停筆。1979年,在參加中國新詩派的故人為編輯合集《九葉集》而舉行的聚會後,鄭敏構思了她沉默二十多年後的第一首詩《如果你在我身邊詩啊,我又找到了你》。這種重返詩歌的心情和當時歸來者的復出心態非常接近。到80年代中後期,鄭敏的詩歌出現新的超越。從組詩《心象》開始,「死亡」就成為主要話題,她的詩歌有了一種宗教的玄思。主要詩作有《曉荷》、組詩《心象》、組詩《詩人與死》等。除創作之外,鄭敏對90年代大陸的詩歌理論發展有很大影響。她的論文《世紀末的回顧:漢語語言的變革與中國新詩創作》是對中國新詩史上一篇重要的檢討之作。
朦朧詩運動
朦朧詩運動是去政治化時期最重要的詩歌運動。它是以文革時期的地下詩歌運動為源頭,以 1978年民間文學雜誌《今天》的創刊為開端,又以1980年的朦朧詩論爭為聚焦點的一場大規模詩歌觀念和創作的革新運動。直到1983年「清除精神污染」運動發生,朦朧詩的創作遭到批評,不少詩人紛紛出國,這一運動也隨之逐漸式微。下面就從《今天》雜誌講起,為你介紹朦朧詩運動的過程。
《今天》雜誌
文革結束後,大陸詩壇在歸來者以外的另一主要力量,是由一群有知青經歷的青年詩人所組成的。他們的詩歌活動與文革時期的地下詩歌運動一脈相承。由於詩歌觀念起初不被主流詩壇所認可,青年詩人的作品仍然採取非正式的方式,僅在民間自辦的油印刊物上發表。當時,這種民間的詩歌刊物在大陸許多城市都存在,城市知識青年和大學生是主要的讀者。這些刊物的出現,標誌着詩歌一體化局面的分解,一個新的詩歌時代的來臨。
在這些民間的文學刊物中,創辦最早、影響廣泛的一份雜誌197812月由北京詩人北島、芒克創辦的綜合性文學雜誌《今天》。
《今天》最初以油印的形式出版,創刊號曾在北京西單民主牆、天安門廣場、王府井、人民文學出版社、文化部、《詩刊》社、 北京大學等地方張貼,後來以徵訂出售的方法流傳。《今天》一共出版九期,刊登小說、詩歌、評論和外國文學的譯介文字等多種內容,其中影響最大的是詩歌。雜誌發表了地下詩人食指(郭路生)、芒克、北島、方含、舒婷、顧城、江河、楊煉、嚴力等人的作品,大部分後來被視為朦朧詩運動的代表。除刊物外,他們還出版了文學資料和叢書,舉辦詩歌朗誦會,協助北京的先鋒藝術家舉辦著名的「星星畫展」,為爭取藝術自由進行遊行等。19809月,《今天》被公安機關要求停刊。80年代末,北島移居海外,1990夏《今天》在海外重新出版,但隨着社會環境的改變,《今天》的性質也發生改變,不再是原來的面貌。
下面以這篇文章為基礎,介紹朦朧詩論爭的過程。
19804月,在廣西南寧召開全國詩歌討論會,圍繞青年詩人的新詩創作潮流,展開評價。在這個問題上,詩歌評論界發生激烈的爭吵。一派以謝冕、孫紹振、劉登翰等大學教師為代表,他們支持以《今天》詩人為代表的詩歌探索,認為這是詩歌繁榮的體現;一派以與作協關係密切的批評家為代表,認為《今天》的詩歌是古怪的、不健康的,它們的出現意味着中國詩歌陷入危機。會後,批評家謝冕整理了發言,以《在新的崛起面前》為題,在19805 7日的《光明日報》上發表自己的觀點。他對「不拘一格、大膽吸收西方現代詩歌的某些表現方式,……越來越多的『背離』詩歌傳統」的一批青年詩人給予支持,認為不要急於對那些「古怪」的詩進行「引導」,不要把「不同風格,不同流派,不同創作方法的詩歌視為異端」,而要多「聽聽、看看、想想」,採取寬容的態度。接着,孫紹振在《詩刊》發表了《新的美學原則在崛起》,徐敬亞也在《當代文學思潮》發表了《崛起的詩群》,與謝冕遙相呼應。可是,在19831984年的清除精神污染的運動中,這三篇文章都遭到批判。
與此同時,《福建文學》也以《今天》派的代表詩人舒婷的詩歌為焦點,展開長達一年的「新詩創作問題」討論,其中涉及詩潮的分析、中國新詩創作經驗等問題。19808月,《詩刊》 刊登署名章明、一篇題為《令人氣悶的「朦朧」》的文章。該文批評青年詩人的詩歌存在朦朧、晦澀、難懂的閱讀障礙,反映了主流詩壇對這一詩歌潮流的普遍看法。到1980年下半年,這些備受爭議的詩歌也因此獲得「朦朧詩」這樣一個有嘲諷意味的名號。
總體說來,《今天》或朦朧詩背離大陸頌歌式的政治詩方向,具有「啟蒙主義」的激情,強調個體的精神價值,同時拒絕承擔指導社會的功能。因此,其語言追求朦朧、晦澀,已不單純是一個藝術技巧的問題,更是通過語言革命,追求文學獨立與文學自覺的行為。
朦朧詩人的名單目前還沒有一個標準的答案。一般認為,朦朧詩人包括兩部分,一是地下詩歌運動中的詩人,即食指、芒克和多多等;一是從《今天》開始發表作品,並為主流詩壇所認可的詩人,即北島、舒婷、顧城、江河、楊煉等,他們是朦朧詩的最重要代表。
地下詩歌運動中的詩人
食指,即郭路生,關於他的情況前文已作介紹。雖然郭路生曾以食指的筆名在《今天》和《詩刊》上發表他在文革中寫的舊作,但實際上,在80年代初的朦朧詩運動中,他的名字很少為人提起。直到朦朧詩運動落潮以後,因為多多等人的回憶,郭路生才被當作朦朧詩運動的先驅人物發掘出來,得到很高的評價。
芒克,原名姜世偉。1969—1976年間在河北白洋淀當知青。他是《今天》的其中一個主辦人,並在刊物上發表了他在文革中的舊作。芒克的詩風自然、感性,語言淳樸、率真,具有一種野性的美感。他比較著名的詩歌有《天空》、《秋天》、《陽光中的向日葵》等。80年代,芒克還寫過長詩《群猿》和《沒有時間的時間》,以及長篇小說《野事》。
多多,原名栗士徵,是白洋淀詩群的重要詩人。他在1969年和芒克一起來到河北白洋淀,70年代初開始創作詩歌。多多的詩歌富有探索性,技巧複雜,內涵豐富。他的著名作品有《當農民從乾酪上站起》、《手藝》,以及詩集《行禮:詩38首》、《里程》等。
北島
在朦朧詩論爭中,北島是最具爭議的一位。他原名趙振開,生於北京。文革時期在北京當工人,同時參加地下文化沙龍的活動,70年代初開始從事文學創作。1978年,他和芒克一起創辦《今天》,發表了不少詩作和小說,逐漸為文壇所重視。其中以艾珊為筆名發表的小說舊作《波動》,後來被視為文革時期地下小說的代表作。除小說之外,北島最有成就的創作 就在於詩歌,他是《今天》(或朦朧詩)的核心詩人。
北島在七、八十年代之交的作品主要表達的是一種懷疑、否定的精神,拒絕虛偽諾言和抗議茍且生活的態度。《回答》就是北島這時期的一首代表作。
請閱讀下面北島《回答》一詩,並作賞析。(留意帶圓點的字詞)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
‧‧   ‧‧‧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
‧‧   ‧‧‧
看吧,在那鍍金的天空中,飄滿了死者彎曲的倒影。
冰川紀過去了,為甚麼到處都是冰淩?
‧‧
好望角發現了,為甚麼死海裏千帆相競?
‧‧
⋯⋯⋯⋯
我不相信天是藍的;我不相信雷的回聲;我不相信夢是假的;我不相信死無報應。
⋯⋯⋯⋯
在這首詩中, 開首兩行「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是著名的警句,其警策之處在於「卑鄙」 與「高尚 」、「通行證」 與「墓誌銘」對照所構成的論。 這「悖論性的思維」卻也是全詩的基本組構,甚至是北島感知世界的獨有方式。為何「卑鄙者」到處通行無阻?為何「高尚者」 往往被判死刑?這些問題,在第二節以「冰淩」、「死海」的意象深化,指向一個更大的問題:這是一個甚麼樣的世界?對這個悲觀的、悲劇的、荒謬的「真實」境況提出質問之後,詩人再以無畏者和挑戰者的形象站起來回應:「我信」!這個不信,就是對那似是「命定」的荒謬現實的抗爭:
「天藍」、「雷聲」本是自然現象,詩人以此暗喻現實中好像是永恆的、固定的、不能改變的一切。「夢」本是幻、是假,但詩中的「我」以為「好夢」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必有成真的一天。第五節這一連四句的排句,以多個「不相信」積聚了澎湃的力量,使徹底的懷疑變成堅定的信念,這又是一種悖論。詩的最後兩節,「我」宣告要承擔起苦難,以期待「新的轉機」。他的信心源自「五千年」的文化力量。基於此,他相信「未來」。論者以為這首詩反映了整整一代青年覺醒的心聲,是與已逝的一個歷史時代徹底告別的宣言。
他的代表作還有《宣告》、《紅帆船》、《結局或開始》等。北島詩歌中預言、判斷、宣告式的情感,「展現了當代中國歷史『轉折』期和『覺醒者』的內心衝突和理想精神。這種在批判、否定中尋找個體和民族再生之路的英雄式的悲劇情感, 在『 文革』結束之後的許多讀者中產生強烈共鳴。」也正因為北島有明確的政治反抗意識,在80年代末, 他被迫移居海外。詩風也因此有所改變,由原來的政治批判,轉向對人性的探索,語言風格也朝簡潔、內斂的方向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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